男子无辜道,“这村子里面,不都是这样的女人,开始都是闹,那到最后认命了不就好了。”
他言语淳朴,原来也会讲普通话。宝珠心中冷笑,越是穷乡僻壤的这些人,心思越是恶毒,他觉得在自己面前有压力,所以就故意说方言,其实是变相想证明或是炫耀自己也有所长。
宝珠被人扶了起来,她的额头侧边,鬓角位置,不断地冒出血来,来人一看,她的血留下来,白毛衣的肩头迅速红了,“呀,这伤得不轻……”他一把扔开宝珠,顿时站起来一脚踹到旁边人身上,“这里连药都没,你把人伤成这样,死了咋办?”
宝珠靠在墙上力气全无,但却格外清醒,据说,昏厥,是人体自我保护的一种行为。她这种体力渣,但是心理强大到逆天,除非捂着她,所以她不想晕,也晕不过去。
几个人大吵了一阵,又闹哄哄地冲去,过了不多时,换了一个女人进来,给宝珠包扎。
屋子里没地方坐,宝珠被捆着,她觉得,自己的手也许已经废了,绑了这么久血液不流通。
那女人比她还平静,她拿出一卷灰色的粗布,一边慢悠悠地说,“这种地方,你大概不知道在哪吧,这里没有车,做骡子或者是马也得半天时间才能出去,还得走两个小时,才能看到车站,就算跑到县城也没用,一样会被抓回来,打断腿,这村子里,之前逃出去过几个女人,都被抓了回来,没有一个,成功逃出去的。”
宝珠看向她。
女人四十多岁,打眼一看,像是这村落中土生土长的,但是她的普通话,却表明了,她也是一个,被这地方称为,蛮子的外来户。
宝珠对上她的眼睛,刚刚用头和人拼命她没有怕,可是对上这女人的目光,她却顷刻间出了一身汗,那是怎样的目光。
死气沉沉。
女人把一把不知什么灰,倒在粗布上,抬手准备给宝珠缠,宝珠躲了一下,她说:“这是止血的,这里没有药。”
宝珠听出她说的是真话,不再动,那女人给她慢慢缠上,一边说:“这里只要离开这个门口,全村人都会盯着你,老太太都比你力气大,小孩也比你跑的快,周围的村子,也都认识他们,女人到了这里,就只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宝珠算是见惯风浪的,但是这种风浪,是在一个相对文明的大环境里,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她身边的人,乃至敌人的素质,无论善恶,他们都是文明人,都是靠智商碾压对方的。
但是此时,这地方,从所在房间的贫穷可怕,到一路的颠簸心灰,她早已知道,自己的命运脱离了轨迹。
那女人说,“……我来这儿的时候,家里还有一个女儿,刚刚一岁大,我才被卖来的时候,关在带铁链子的房子里,身上没有衣服,脚上没有鞋,他们就把我光秃秃地关在黑房子里……你知道关了多久吗?”
宝珠看着她,心却不由自主揪在了一起,她禁不住想,如果是自己,会怎么样,那简直连想也不敢想,她安慰自己说:他们只是为了通过这女人的嘴来警告自己罢了。
就听那女人继续说:“你是不是想着,他们要是敢动你,你就杀了全村的人?”
宝珠的头一懵。
那女人笑了一下,可比哭还难看,“你说,那种恨能坚持多久?”她把绷带打了结,“……被关五年,每天光着身子吃喝拉撒都在一间黑屋子里,连擦屁股纸都不给你的时候,你想死,撞墙都死不去的滋味,你能想象吗?”
宝珠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那种不可自已的恐惧,从四肢百骸一点点涌出来,控制住她。
那女人继续慢悠悠地说:“我就被整整关了五年。现在,我生了两个男孩,都长大了,一个去了外头上学,他们也不怕我跑,因为我跑了也不能再嫁人……所以他们也不怕我来和你说这些。我还有孩子。”
宝珠的心里,不可自控地涌上恐惧,别说女人,男人到了这里都该恐惧,她压制住自己颤栗的心,安慰自己说:她和这些女人不一样,她能挣钱,她会做高仿瓷,她会画画……
实在不行,她……她还会盗墓……
思绪忽然一停,宝珠愣住,为自己深切地悲哀起来……其实她知道,她现在连门外的那只狗都不如。
那些人,本来是要撕票的……
她一阵头晕目眩,耳边又听到那女人的声音:“这是一个想跑也跑不了的地方,女人来了这种地方就只能怀孕生孩子,或者是死。来了这里,就再也回不去了。也许你以前的日子很好,但以后,那些日子就只能当回忆。”
宝珠尽力令视线聚焦,看向那已经认命的女人,那女人看着自己,麻木的脸上好像有同情,这种同情,一下灼伤了宝珠的神经……就见那女人忽然靠近她,低声说:“我要是你,就不如趁现在死了,好过给别人共妻!别想着杀人报仇,被脱了衣服之后,保证你五年只能天天绑着铁链子,连厨房都进不去,下毒放火什么的,我都试过……”
宝珠心脏一收缩,她看着女人站起来,忽然间,巨大的恐惧毁天灭地地扑向她,她好像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数十年后的自己……
曾经的她,运筹帷幄,意气风发。
曾经的她,算计人心,遇佛杀佛,神挡屠神!
如今,她不如一只狗自由。
她觉得头真的开始晕,不知道应该强撑着别晕过去好,还是干脆晕过去一了百了。如果晕了,醒来会不会,就是被人扒了衣服,关在一间黑屋子里……她不想晕,不想流泪,可是觉得,好像有些不受控制……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她会烧高仿瓷……会画画,能帮他们挣钱……实在不行,还可以帮他们寻龙点穴……除了盗墓,她还可以干什么?
屋子里有香气,如同隔着遥远朦胧的纱。
她闭着眼,想睁又睁不开,听见旁边有小丫头的声音:“这糕不行,大姑娘刚从法兰西回来,你们弄点清淡的,她还在倒时差呢,醒来才吃……”
“上次她说过喜欢这个,简大掌柜特别吩咐做的,要不留两碟吧,万一她出门久正好想吃这个呢?”一个声音讨好地说。
“那搁着吧——别跑,仔细雪地里笨手笨脚摔了自己。”外面几个小丫头的声音笑作一团。
“轻点,别把大姑娘吵醒了……”
宝珠听出,是自己房里大丫鬟的声音,她张了张嘴,惊慌而无措,觉得自己好想醒来,如婴儿,听到妈妈的声音……本能想扑过去,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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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耀钧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宝珠
她靠在墙边,坐在麻袋中间,头上有纱布,看着是活的,更像是刚挖出的生坑货,身上白色的毛衣,已经不像样子,半个肩头全是血。
“你们怎么把人弄成这样?”刘一铲怒骂道:“翻了天了你们,怎么绑人也不问问我?”他打电话,是给其中一个弟兄,那人却不在这里,这里没电话信号。
所以等他们马不停蹄赶过来,这又过了六个多小时。
才一天多的时间,就像一朵花被碾碎了踩进土里,荣耀钧慢慢走过去,他走的很慢,很慢,生平第一次,竟然生出惧怕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这几步,是他一辈子走过最漫长,最艰难的。
他克制不住心里的恐惧,他看着宝珠那破了皮因为失水太多的嘴唇,看她安安静静的,完全感觉不到呼吸,看她头上的包着的布,只是灰粗布,连纱布也不是……纵然这样,她还倔强地坐着……她是一个宁可死,也要坐着死的人!
“听说贵客是来拜山的?”
那女子站起来,笑颜如花,“什么拜山……拜山我就带拜山贴了……”她抬手,就把那茶杯又放了回去。
连拜山,她都会挂羊头卖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