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卦依旧是个凶兆,姜氏颤着声问:“这又是何故?”
颜肃之握紧了拳头,指节攥得发发,声音也有些抖:“只怕天下,将要不宁。”
姜氏上下牙齿轻叩,发出一阵“咔咔咔咔”的细微声响。颜神佑不明所以地投过一抹奇怪的神色来,这天下不宁,不是早就猜到的吗?不然干嘛要千挑万选了的到归义来呢?
姜氏想却下:天下大乱,自家能安全吗?绝大部分正常的土著,想到动乱的时候都不会开心。
更因姜家经过丙寅之乱,姜氏自己虽然没有挨上,可家中口耳相传。每逢扫祭,还要看一溜上了吊的姑妈的灵位坟头,阴影不可谓不深。
颜肃之深吸一口气,再卜第三卦,却是个大吉。
颜肃之自肩至腰都放松了下来,姜氏也笑开了:“咱们在此处,可是顺遂?”
颜肃之欣慰地点点头,姜氏又充满了干劲儿,看颜肃之抄起儿子,她自己却看向女儿。发现颜神佑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便捉了她来做一番“科普”。颜神佑被安利了满脑袋的封建迷信,并且熟知了许多古人在这方面的奇闻逸事,对各种占卜的过程也有了相当的了解。
信不信的另说,却知道了封建迷信对土著人士的世大影响力!
受过良好教育的颜肃之夫妇尚且如此,看四周奴婢因有吉卦而与有荣焉的样子,只会比这两位更加地迷信。
颜神佑突然就感觉心好累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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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建迷信活动还是有好处的,一次占卜,三卦两凶,却让颜肃之夫妇最终安了心。连周围的群众的情绪,也跟着稳定了下来。与京城隔了九百里,还是纬度上的差异,风俗一不一样的另说,这气候就很不适应。自阿竹忽然得了桃花癣之后,奴婢里陆续也出现了各种症状。亏得有个郎中跟着,还拉了好些药材,不然光这些水土不服的病症,就够忙乱许久了的。
伍郎中因为这个原因,如今颇为吃香。颜肃之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将他安置在前衙东北角一个小院子里。隔着一个小夹道,就是六郎的住所了。只是要往后院儿里去,还须得绕行,过两个月亮门儿。
无论如何,这前衙后院,都有了些正常的模样,不似甘县令在时空旷寂寥了。前衙里靠西还有两个院子给何三及其手下衙役等当宿舍休息室,方章的住处则在伍郎中之前。方章的家室皆在离县城五十里的村子里,他每得了俸禄,便全背了回家,到了家里,爹娘和老婆再给他发零花钱。
以前甘县令要从本县财政(主要是廨田收入)里拨给上述人等俸禄,这工资水平颇低——还是几十年前定下的,那时候还是前朝呢——这么多年一直没涨过。甘县令也不能不暗中给他们涨一点,这些都是财政之负担。有时候甘县令实在加不下去工资了,就从自己的俸禄里分一些给他们。
甘县令是个穷鬼,还是个好心的穷鬼,所以大家跟着他过得挺辛苦。颜肃之有钱,他老婆比他还有钱,到了就先收拾屋子,又给大家发工资,方章、何三,每人一贯钱,何三底下的差役,一人一陌钱。
连饮食都改善了,方章虽还有些疑惑,未必就认定颜肃之是个好人,却也得承认自从他来了,大家日子就好过了一些。何三与他们的手下,已觉得有了奔头了。也因此,颜肃之的许多疑问他们都认真地给予了比较真实的答案。
比如颜肃之问:“我看此处穷困,甘令又爱惜民力。然城垣齐肃、衙内屋舍整洁,这却又是何故?”
方章一拱手道:“说来令人叹息,朝廷有制度,凡有残疾的人,皆可免役。”
颜肃之道:“这个我自然知道,难道?!”
方章见他反应快,不见得便倾倒,倒也不反感,见他吃惊的样子不似有恶意,便道:“正是,许多人为了逃避徭役征发,乃至自-残。”
颜肃之苦笑道:“按律,自-残以避征发的,查出来是要罚他修城墙的。”
方章点头道:“正是。”
何三接口道:“实话说与郎君,这里头好些人,还是小人带人去抓了来的。甘令也不忍心,我们也不忍心。甘令常说,如此毁伤肢体,实不可取。又说令百姓自-残,是他没有做好。便将这修缮的事,权做他们的征发。又数次下令劝告,才算是刹住了这股风气。”
颜肃之道:“此地偏僻,又没有多少工程,如何用得这许多役力?”
何三有些不敢说,只管看方章。方章似无所觉,直言道:“隐户多了,原在他们身上的徭役便要算到旁人头上了。县又大,修个路、挖个渠、乃至押粮解递往郡里去……样头儿多了去了,一样都省不得。”
颜肃之皱眉,这些都是应服之役,如何便将百姓逼成这样了?看来,这隐户的情况,是挺严重的了。
摆摆手,命何三去看门,对方章道:“去书房罢,你取了地图来我看。我带来这些人,城里住不下,城外搭帐篷也不是个事儿,看何处合适,如何弄个住处与他们。”
归义县地广人稀,哪怕是县城周围,想找块地方盖房子也不是难事。但是颜肃之是想以此为基础建个坞保的,这个选址就比较重要了。
何三从后面听着他要建房子安置部曲,心道,也该这么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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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颜肃之为自家坞堡最终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完全是按照建城的标准来的。所谓背山面水,地势开阔。从县城往东走上个三十里地,便是一片荒芜的旷野。背后是绵延的群山,流过县城那条河,经此再往东入海。土地……并不很肥沃。
当卢家家长卢彰与牛、马、羊三家一同前往县衙拜会的时候,颜肃之设宴款待四人,便顺口问了他们那一带是否有人居住之类。
这四个人对本地是相当熟悉的,便由卢湛来答道:“那一带并无人居住。”有一个定律,越往海边,越觉得出盐碱地。所以他们的土地宁愿往西一点,离海远一点。颜肃之道:“这么说,那些荒地也是无人耕种的了?”
卢湛微笑道:“正是。”他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须发已杂了几缕银丝,人却显得清俊飘逸。看颜肃之也是个少见的美男子,不由心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卢家是被迫南迁的,如今虽又挣下若大家业,连邻县也有他族兄的大片产业,可毕竟是离开了权利的中心。更让人难受的是,即使是世家中间,也有大大小小隐形的圈子。
比如京中之姜、柴、周、米、范等等,就不会与南边这些譬如卢家这样的家族联姻。想往京城官场上挤,争夺一点话语权,也是难上加难。卢家如今,最高的不过出了四、五个县令而已,再往上,就难与人争了。卢湛的父亲做到了郡守,却因迟迟做不到刺史,含恨而终。卢湛听闻颜肃之来,认为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若得此人引见,或可打入京城那个圈子里。
听颜肃之说:“如此,我便放心了。”卢湛也适时地微笑了起来:“正是荒地,不须补偿。”
颜肃之正色道:“我却是要命他们开荒的,否则这么些个人,去哪里寻吃食去?我的俸禄是不够了的。他们本是我家部曲,重操旧业,也是应有之义了。”
卢湛道:“郎君想得长远。”
牛、马、羊三家等他说完,才得机会说话。这四家对甘县令是踞傲得紧,对上颜肃之,却又傲不起来了。卢湛的态度,这其中发挥了颇为重要的作用。颜肃之明显能看出这四家的从属关系,便又问各人京中贤者、孝廉之类。这些颜肃之都从方章那里知道了个大概,如今一比对,名单却又有些差别。
颜肃之也记下了这些差别。
聊完了,才请他们入席,又命上舞乐。
牛、马、羊心驰神往,身子已经随着节拍摇晃了起来。卢湛微眯着眼睛,捻须不语。一曲毕,卢湛道:“不意竟能再闻此声啊!”
颜肃之会意,将话题引至卢家旧事上头,称卢家为“旧族”。卢湛十分开心,牛、马、羊颇不自安——他们是在甘县令到任之前,通过贿赂等手段改了资料,冒认为士族的。颜肃之这态度,令他们如坐针毡,因而老实得不得了。
颜肃之就是要冷着他们的。士族有特权,经济上的特权也很明显。颜肃之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他们三家出一出血了。若他们识相,老实多吐点隐户,倒也罢了,如果还这么死抠,不好意思,颜肃之就要扒他们的马甲了。
颜肃之有楚氏这样一个妈,还有颜神佑这样一个小间谍,对谱学绝不陌生,便只与卢湛说些士族谱系之事。听闻卢湛的妻子姓殷,他便问:“是否是顺宁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