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枢密院官员来说,精于土木机关之术、手下能工巧匠无数的大匠方攀龙是绝对需要好好拉拢、千万不可轻易开罪的一个人。
吴持怔了一怔。他在家时,也曾听说过,当初和尚原一战,自家父帅能够取胜,多少还是靠了工部改良过的那些守城重弩。
再看那边的方供奉时,神情不知不觉已经变了。
一直乖乖跟在朱逢春身边的温奇,则两眼放光地转过头去,上下打量着那位静穆清峻的方供奉,好奇而又热烈。方攀龙有些诧异地转过目光,看看这边双目灼灼、眉飞色舞的陌生男孩,随即又转过脸去,望着虚空出神。
没有得到方攀龙的注意,温奇撇撇嘴,正寻思着,朱逢春低笑道:“怎么,想去叫师叔?安分点儿吧,这儿可不是襄阳,最好什么都藏着点。”质子么,自然应该这么做,他也轻松一些,不需要整天提心吊胆地跟在后面收场。真不知凤凰是哪点想不开,非要认了姬瑶花这个宝贝儿子做义子,于是他也成了便宜舅舅。白天在殿上见了官家,温奇装出一副天真纯良模样说要住到他这个舅舅家去。官家膝下无子,只收养了两个宗室子立为皇子,素来最喜的便是粉妆玉琢的小男孩儿,当下乐呵呵地答道住舅舅家是应该的,顺手便将这小祖宗扔到了他手里。朱逢春只好接下这烫手的金娃娃。
被朱逢春一叮嘱,温奇不好当时便扑过去,转转眼珠,看似有些羞涩地抿着嘴笑。朱逢春心里“咯噔”了一下,温奇的长相本就肖母,这么一笑,果然大有姬瑶花之风。
方攀龙本来已经转过头去了,却忽然觉得,那个男孩的面孔,似曾相识,迟疑了一下,略略偏过头,眼角余光扫过,正好望见温奇那自鸣得意的笑脸,不觉怔住了。多么熟悉的笑容……那个水波一般潋滟多变的女子,不就是喜欢这样笑着?然后将那无形尖刺,温柔地刺入人心,让人不能拔出,不能正视,只好用漫漫时光,层层包裹,假装淡忘。
这一次,又要算计他什么呢?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男孩在临安城中的安全,也用不着算计吧?无论如何,他总会尽力而为的。方攀龙默然垂下眼帘。
而寿筵已经开始。
既名寿筵,一应歌舞杂演,当然均是讲求富贵圆满,美则美矣,只是就如这案上的宫式佳肴一般,总是同一个精致绵软的滋味,不敢逾矩半步,吴持初时还有些兴致,看到后来,不免生了倦怠,看看一旁的温奇,也是心不在焉,几乎要趴到桌上去了,不觉对这品味相投的小世子大有好感,低声与他聊了起来。无非是读了些什么书,几岁习武,现在学到哪种程度了,襄阳可有趣之类。温奇乖巧地一一答了,免不了也要回问几句。吴持比他年长许多,见识过、学过的东西,自然也要多得多,温奇一边听一边赞叹,目光真挚,表情热切,满脸佩服,正是寻常小男孩崇拜兄长的套路。向来自负的吴持很吃这一套,不无得意地道,日后在临安相处的日子多着呢,有空了尽管来找他。言外之意,便是罩定了这个小兄弟。
邻桌的方攀龙,目不斜视,却不知不觉之间,凝神屏息,将他们的问答听得一清二楚,良久,竟生出滋味莫名的酸软之意来。
那男孩年纪小小,便已经学会如何让身边人对他生出亲近信任之心,如何将周围的力量化为己用了。这究竟是因为姬瑶花教得好,还是因为,这样年幼便孤身离家,父母亲人都远在千里之外,临安城中,又有无数不善的目光在暗中窥伺,所以不能不尽快长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