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以为他是要自己写,微红着脸,将手中狼毫笔放回笔架,手才伸到一半,腕子竟被他握住了,不觉一惊。
圣上却不看她,只是拉她到自己身边去,握住她手掌,亲自带着她,将郴州二字写在信封之上。
锦书的手微凉,圣上的手却很热,被他握住之后,那股热气,似乎从他手上,一直传到了她身上。
亏得锦书生性沉稳,才未曾露出异样。
那二字写完,圣上便松开了她的手,目光只落在信封上,似乎不觉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两处虽是南辕北辙,读来却相似,写错了也没关系。”
“不过,”他道:“若要区分它们,倒也不难。”
锦书心中似昨夜秋雨纷扰,心乱如麻,圣上却微一侧身,目光直直望到她面上,缓缓道:“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锦书听得险些怔住,下意识的去看他,却撞进他深沉而辽远的目光中,几乎要被吸进去,心中一顿,面上不觉微热。
躲避般的低下头,她低声道:“是淮海先生的词。”
她将目光收回,圣上却不曾,只定定的看着她,似乎在探寻什么一般。
锦书被他看的眼睫轻颤,难以开口,只低头不语,默不作声,心中极是窘迫。
圣上笑了一笑,却将食指探入砚中,蘸了一指朱红,伸手敷到她唇上。
红袖添香,樱唇含情,当真……美极。
圣上目光中似有无边星河,熠熠生辉,锦书心绪正乱,听他在侧说了一句,心跳都险些失衡。
他看着她,低声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作者有话要说:
淮海先生,就是秦观,最后一句话也是他的词~
第12章 同寝
圣上此言说的亲近,更是别有深意,锦书听得一怔,心思几转,才反应过来。
她依旧低着头,眼睑微垂,便是圣上离她这样近,也看不出她眼底神色究竟如何。
他似乎极有耐心,一句话说完,便停了口,只定定的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锦书心中杂乱异常,口中舌尖几动,终于轻轻说了句,这“也是淮海先生的名句”,便重新沉默起来。
圣上神色并无变化,目光也依旧温和,似乎那句话只是微风过耳一般。
也只有侍立一侧凝神注目的宁海,才瞥见他手指转瞬的僵硬。
眉头几不可见的动了一动,久经风雨的内侍总管,神色便回归平静。
锦书低着头,谦和而恭敬,圣上便只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问:“——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声音依旧低低的,语气却很坚定,毫无动摇之意:“奴婢知道。”
圣上顿了顿,又问:“不后悔?”
锦书抬起头,认真道:“不后悔。”
话说到了这里,她又不傻,自然明白圣上的意思。
天子至尊,对她说这样绵绵的、近乎情人间的低语,她不可能毫无触动的。
可是她不愿意。
她不过是小官之女,出身平平,除去一张出众的面孔之外,自觉没有什么能吸引人的地方。
可是圣上呢?
他是偌大帝国的主宰者,是口含天宪的君主,天下都任他予取予求,区区美人,难道见得会少吗?
锦书有自知之明,并不觉得他对自己是真心实意。
他只是见多了主动攀附过去的女人,见多了谄媚讨好的女人,所以对于那些感觉到厌倦而已。
当他偶然间,见到一个待他谦恭却不甚热切的女人时,却提起了兴趣。
那并不是真情,也没有实意,只是单纯的、男人对女人的征服欲和占有欲。
等到手之后,玩上一阵,她便会被抛之脑后,忘到九霄云外去。
或许会有几日荣宠,或许会有几日光耀。
可那之后,无论是她,亦或是姚家,都没有办法应对来自于后妃之间的报复与仇视。
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两个弟弟,还有待她至亲的舅舅和外祖母,她不敢去赌帝王虚无缥缈的心意会持续多久。
那真的太愚蠢了。
唯一能够叫她庆幸的是,圣上态度并不强硬,天子至尊的胸襟也宽阔,甚至于,他给了她自己选择的机会。
锦书不会答允,也不能答允。
圣上是聪明人,会明白她的意思的。
——事实上,她猜的一点儿都没错。
圣上目光深深,在她面上注目许久,终于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