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多前?”杨川对这个时间有些不解,想了想又问,“你兄长也在?”
奚月恍若未闻,继续说了下去:“袁大人跟我爹说,皇帝庸碌,东厂奸邪,锦衣卫也烂在了根儿里。他不想看朝廷这样昏暗下去,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不知京中还有谁是可以信任的……”
“所以他想孤注一掷,借助武林与京中毫无瓜葛的势力,铲除奸邪。这我知道。”杨川接过了话茬,笑说,“他来萧山派时也是这样说的。”
奚月点点头,也笑起来:“嗯。但是他在找我们之前,并不知江湖上传言的我爹有个独子奚风是假的——我娘生完我就血崩离世了,我爹从来没有儿子,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什么?!”杨川大惊失色,奚月噙笑欣赏他的反应:“当时袁大人也是这个表情。”
杨川瞠目结舌:“那奚风……”
“就是我啊。”奚月以无比轻松的口吻,点破了这层弥天大谎。
一时间一切寂静,只有风声在二人间呜呜咽咽,杨川错愕地打量着她,感觉所有的思绪都在一道道打结。
她的一切,他都想知道。可是她的“一切”,也太出人意表的丰富了。
奚月却如释重负般,语气越发轻松:“不过这不是重点。”
“这还不是重点?!”杨川心惊胆寒,怔了怔,也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侧脸,恨不能一眼看破她还有多少秘密。
奚月笑了声:“你不是想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哭吗?”——所以那才是重点啊。
“哦。”杨川定住神,“那你继续。”
奚月就继续道:“你大概也知道,两年多前,也就是袁大人从狱中死里逃生后不久,奚风在赴倭国办差时,丧命在了海上。”
“……我知道。”杨川的心跳不觉漏拍。他发觉师妹真是个会讲故事的人,现下,他就被她引得忍不住好奇她是如何活下来的了。
“那天真的……非常可怕。”奚月勾唇笑笑,眼睛里却无可抑制地淡漠了下来,“我事先不知道,所有和我一道去倭国的人,都是门达的眼线。其中有许多,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和我称兄道弟,表现得和曾培一样对我恭敬万分,我根本无法想到,他们不过是在我进入锦衣卫时就已开始替门达盯着我了而已……他们趁我睡觉,在船上洒了不知多少松油,最后一把火点燃,他们却都及时逃到了门达安排来接应的渔船上。”
于是,巨浪滔天之中,烈火滚滚燃起。桅杆砸落、扶栏断裂,她被大火困在船舱之中,连趁他们离得尚近时用轻功跃到他们的船上都不能,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橙红灼眼的烈焰。
“烈火真热,海水真冷。”奚月禁不住地打了个寒噤,好像无形之中又有海水包围了她。
“我从来没有那样害怕过。每一次深陷困局,我都觉得一定还有机会能逃;唯独那回,身边所有的人都叛我而去,才让我真正地觉得,我死定了。”
在那之前,她曾想当然地觉得袁彬的做法太过悲观,觉得寄希望于江湖人士可笑可悲,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一切问题,觉得去去朝堂而已,万事都事在人为。
那天的事情,烧毁了她所有可笑的自负,甚至一度吞噬了她的全部自信。
包裹她的,只有火焰和海水。火焰热得恐怖,亮得嚣张;海水冷得刺骨,咸得发苦。
更可怕的是,这种感觉犹如梦魇一般,缠绕了她整整两年之久。她却无法与外人道之,爹爹是年纪大了,而对别人,她无法信任。
于是,每逢入睡,火舌的热风与冷水的浪响就会回荡梦境。驱散她在白日里辛苦拾回的美好,让她一次次变身冷汗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