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澜闻言失笑,道:“正经取个名字,都得找人算算八字,看缺什么少什么,再根据出生时辰来定的……”

“没这么多讲究。”乔妍道:“我这个名字,还不是阿爹一拍脑袋定下来的?”

她侧过脸去,看着自己身边儿软乎乎的儿子,似乎是感觉到母亲的目光,那小人儿睁开眼睛,黑亮的眼珠看着她,眼睫轻轻的眨了一下。

乔妍的心又开始化了,鼻尖儿蹭了蹭他小手,忽然道:“叫李琰,怎么样?”

乔澜听得微怔:“哪个‘琰’字?”

“《庄子》中讲:崇琬琰于怀抱之内,吐琳琅于毛墨之端,是个意蕴很好的字,”乔妍目光流转,笑道:“再则,琰也有美玉之意,却也不俗。”

“是出自《抱朴子·外篇》,不是《庄子》,”乔澜头疼道:“再则,你叫乔妍,他怎么能叫李琰?避讳都来不及呢。”

“怎么就不能这么叫了?”乔妍郁郁道:“我自己都不说什么,关别人什么事。”

她坚持道:“我喜欢这个名字。就叫李琰。”

“李琰,李琰,”乔澜见她如此执拗,也没有再劝,沉思着念了两遍,又道:“琰圭以易行以除慝,诸侯有为不义,使者征之,执以为瑞节也。倒也不坏。”

“那就这么定了啊。”乔妍见她松口,忙叫白露动笔:“快给李泓写信,今天发出去,快一点的话,应该还能追的上昨天那封,趁他还没想好名字,我先定下!”

乔澜忍俊不禁道:“你怎知他没有想好?万一他心里早就有了成算呢?”

乔妍想了想,笑道:“那就先留着,给下一个儿子用。”

姐妹几人说笑几句,便听外边儿有人前来通禀,说是有几位女客前来探望,其中有乔家的故交,也有李泓属臣的妻室,还有些则是乔妍结义兄弟们的妻室。

“快请她们进来,”乔妍身体强健,生产之后倒不觉得有多疲惫,长长的睡了一觉,第二日便缓过劲儿来了,精神抖擞道:“外边儿还有些冷,可别着凉。”

外边儿女婢应了一声,不多时,便引着七八位年轻女眷来了,先同乔澜和乔妍说笑几句,又去看新生的小娃娃。

“生的可真是俊,”苏靖之妻薛氏看看乔妍,再看看襁褓中的小娃娃,笑道:“像秦国公,却不像你。”

“秦国公英武不凡,沉稳端方,像父亲也是好事,”常珪之妻郭氏揶揄道:“别跟大锤哥似的,爬墙上屋,得了空还出去掏鸟蛋,那才叫人发愁呢。”

乔妍恼羞成怒,抡起手边儿的拂尘打她:“就你话多!”

众人都哄笑成一团,气氛随即热切起来。

聂良弼之妻余氏带了一只有些旧的金锁来,递与乔妍,笑道:“夫君数着日子呢,说夫人快要生了,出征前将这只金锁给了我,叫等孩子生下来,便送去当贺礼。他们老家有个风俗,说无病无灾的孩子佩戴着长大的金锁,能护佑小孩子,他没别的长处,只是从小身体就好,这枚金锁也一直留着,打算送出去卖个好人情。”

乔妍心下暖意融融,再三谢过她,数了数日子,又叹道:“一走就是小半年,数了数日子,也该回来了。”

李泓此次出征,苏靖与聂良弼都是随从将领,常珪也作为参谋随军,在这儿的诸多女眷,大半儿丈夫都不在身边,听她这么一说,不觉触动了情肠,神情黯然。

常珪之妻郭氏性情爽利,出言叹道:“你运道也好,这么快便有了孩子,我呢,想生都没人帮。”

苏靖之妻薛氏斜她一眼,道:“难道你还打算找别人帮不成?”

众人听得齐齐发笑,郭氏脸上一热,道:“我跟你又不一样,你都有俩儿子了!”

乔妍听到此处,不禁多问一句:“怀信呢?怎么没带他来?都说小孩子能瞧出腹中孩子是男是女,上一次见面,我还问他了,他说是小弟弟,可是该谢过他呢。”

“去他外祖家了,”薛氏笑道:“我母亲想他,接过去小住几日,还没回来呢。”

李泓出征在外,将士的家眷都留在太原,乔妍免不得要一一抚恤关怀,家中长者若有病痛,便要派遣医者前去问候,又或者是赠送药材补品,素日里也多有礼敬,到了儿女上边儿,也不时送些笔墨纸砚,以示关怀。

聂良弼刚刚娶妻,成婚不过一月,便匆匆出征,余氏却没有乔妍运道这般好,肚子也没有消息。

她是兖州人士,娘家离这儿远,身边也没个亲眷在,若是性情像乔妍这般刚强也就罢了,偏生人还婀娜纤细,花儿一样娇柔。

乔妍怕她在这儿孤单,不时便请来说话,现下见她颇为喜欢孩子,心中暗叹,道:“你要不要抱抱他?”

余氏秀婉的面庞上浮现出几分惊喜:“可以吗?我会小心些的……”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乔妍将儿子抱起来,笑着递了过去:“等良弼回来,你很快也就能抱上儿子了。”

余氏小心翼翼的将那小娃娃抱在怀里,神情温柔的瞧着他,还回去的时候,都有点儿舍不得了。

众人留下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出门时路过隔壁院落,便听里边军士的操练声穿墙而来。

郭氏从门缝儿里瞅了眼,啧啧称奇道:“大锤哥还真是厉害,把这群府兵训得跟狼一样,真拉到战场上去,或许会是一支奇兵。”

“可惜我不是男儿,”她由衷叹道:“否则,也投军去。”

“你当什么兵?”薛氏毫不留情道:“伙夫吗?”

“你可真讨厌!”郭氏哼了声,忽的转向余氏;“月娘,你有没有这么想过?”

“我?”余氏连连摇头,缓声道:“我都没摸过棍棒,哪里能投身军伍?我还是更喜欢书画琴棋。”

“好吧,”郭氏遗憾道:“看起来,我只能一个人去了……”

……

正如乔妍所说,薛举兵败被杀,陇西已定,李泓下令原地休整半月,稳定局势之后,便启程返回太原。

长久离家的人,一踏上那片土地,便觉得连空气都是亲切的,更不必说是人了。

李泓有大半年没回来了,士卒往军营去休整,他却直奔李家而去。

前不久才下过一场雪,人踩在上边儿嘎吱作响,侍从们见了他,脸上不觉盈出几分欢喜,引着往里边儿进,又道:“小郎君这会儿醒着,正同夫人玩儿呢。”

女婢将毛皮垂帘掀起来,李泓大步走了进去,内室中暖意融融,如入春天。

乔妍正毫无形象的坐在厚重的绒毛地毯上,手里边儿拿着拨浪鼓,边摇边给儿子唱儿歌,听到外边儿有脚步声传来,扭头去看,便见许久未见的李泓站在门边,笑意柔和,正对着她们母子二人看。

大半年不见,他似乎黑了些,人也瘦了,脸颊略微有些凹陷,身上风霜之色沉沉,如同一把反复锻造过的刀,锋锐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