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2 / 2)

祯娘传 夏天的绿 4820 字 5天前

这样隆重其事的年礼单子,除了十分亲近的后辈,也只有官场上的下属与上峰送去了——还有就是似顾家这样托庇于盛国公府的,她家每岁也是正经给盛国公府送礼的。

袁二家的凑趣道:“这算什么呢,这不过是第一年,以后姑爷年年都是要送的,这才是太太的福气!”

金孝家的也道:“刚刚我在一旁听着那些,不是我眼皮子浅,常常跟在太太身边什么珍宝见不到?但是听着这些礼物也觉得纳罕,实在不是一般人家置备的起的——倒不是我想着值多少,而是看出姑爷身价不菲,小姐过去了日子好过呢!”

这倒是说到坎儿上了,顾周氏固然是听小王氏宋氏说过周世泽家里不是一般穷当兵,况且九边军门本就有钱。但是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经过了上回聘礼和这回年礼,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倒不是顾周氏小家子气——自家已经是金山银山了,还偏偏要女婿家家底丰厚,不肯多花自家银两。这其实是另一种担忧了,不论自家再有钱,只要遇到个花自家钱的女婿,就没有不打颤的。

倒不是养不起,而是怕养出个祸害!这样的人要是人品不端正,要么就自甘堕落,乐意吃软饭,这就不求上进一辈子了。这听着十分过分,然而与后面相比,也还算好的。

后面还有一种人,心里头男子汉面子放不下,这时候忍耐着,将来发达了却是会一脑子‘回报’的——这如何回报?总之没有好事。大概就是红颜未老恩先绝罢,做的绝些的,还别有整治。

只有少少人品正直的,这才能坚守住——况且不看这些,供着夫家,夫家也是不好看的,到时候两个小儿女本身有情谊也要消磨去。如今的样子倒是好了,至少顾周氏又少了一样忧虑。

顾周氏这时候嘴上还道:“这就是他们小孩子家家不会过日子了,虽说是头一年送年礼该厚些,但也不至于如此——要是他家都是这个作风,我倒是要担忧了,只怕外面好看,苦了自身。”

金孝家的又笑道:“太太是多虑了,我见姑爷倒是极有主见的年轻人,家里又是上回见过的周妈妈钱妈妈打点,都是周到人,再没有似太太担忧那般的。这一回送的丰厚自然是因为心里看重大小姐、看重岳家了。”

祯娘听她们笑说这个,立刻知道又该是笑起自己来了——祯娘固然面子上有些冷淡,但又不是个冰雪木头人,谈笑风生也是有的。或者一些不熟悉的敬着她不敢玩笑,这些从小见她的却不至于犯怵。

于是祯娘便吩咐丫头在梨花橱那边打点,自去那边看周世泽送来的信件——他们两个倒是一直有信件往来。不算多,毕竟他在军营里的时候多些,那时候可不能送信件出来。但却是一直没断过的,也不知为什么这回还特意随着年礼送一封过来。

见祯娘退出去,几个妇人都笑了起来,说过一回,顾周氏拿着帕子摁了摁眼角,道:“你们这些老货快些紧声些,当人人都到了你们这个年纪——万事不怕,撸着袖子就敢上,说话也是百无禁忌?若是恼了你们大小姐,人要给你们挂落吃,我可不管,要知道我虽如今当着家,今后却不是。这哪有不知道,顾家迟早是她的么!”

祯娘虽在梨花橱了,隔着西暖阁却不远,因此还能听见一众人的小声,隐隐约约的也知和自己有干系。也是无奈,只得笑笑,不再多想——自顾自拿了一把象牙小刀小心裁开信封儿,里头就是厚厚的纸张了。

先看纸上墨迹淋漓,都说字如其人,果然是不假的。周世泽这一笔字,算不得好,这自然是疏于练习的缘故。然而却又笔力遒劲,显然是手稳力大,笔锋十分凌厉,收尾又是干脆利落——还有一样,各个字都是漆黑一般,显然是墨汁调地极浓,当的起他身上‘浓墨重彩了’。

祯娘再看上头文字,通篇下来,等到祯娘放下这信,才是笑起来。旁边伺候烛火的微雨见了祯娘笑意,才凑趣道:“不知姑爷给写了什么,小姐满脸笑意,这样高兴起来。要是咱们能知道就好了,平常也就能逗着小姐高兴!”

祯娘似笑非笑地看了微雨一眼,倒是没说她那一声‘姑爷’如何。虽然满府里都叫周世泽姑爷,道祯娘宝瓶轩里却是不许的。内外都晓得这是自家大小姐的一点子女儿家矜持,自然不会逆着来,只是这一回却破戒了。

祯娘不与微雨点明这个,却是道:“你们只怕学不来了,他说得都是些他家府里如何布置,等到一年后又有什么不同。还说了以后如何如何——你们要是做得来,我找你们做老公就是,要他周世泽做什么?”

祯娘说过话就小心把信纸放回信封里,给收在了衣襟里,免得待会儿回去给落下了——却不管微雨这时候给她话里惊得通红。一个是是羞窘的意思,自家小姐平常在这上头还是有些矜持的,这一回却是‘有话直说’了。

还有一个则是里头的‘惊世骇俗’ ,什么叫做‘你们要是做得来,我找你们做老公就是’。这话实在是浑说不得的呀!

祯娘却再懒得理这丫头心里的千百种心思,带着一点儿‘作恶’一回的窃喜,以及忘了哪里来的微甜,吩咐准备回宝瓶轩歇息。

其实刚才她也不算‘有话直说’,她应该是‘引而不发’才对。说的事儿是在信里有的,然而却不是这样简单。周世泽简直把他所知道的他家的一点子事儿给祯娘倒了个干净,从宅院布局到厨房口味。

其中有一些细节,大概是周世泽这个一惯对自家不上心的人也不知道的,他还特地去问过家里管事。得了答案这才写上来,这样的往往后头要备注‘某某说,待考’的字样。

祯娘简直能想象周家下仆一个个的紧张了——一向不过问家里事的少爷突然处处关心起来,莫不是看出家里哪一处太过懈怠,着意敲打。还是哪个砍头的,贪家里钱财太过,少爷查起来?这不小心就要带着大家遭殃啊!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祯娘有一封信里偶然提了一句‘你家是甚样?家里人又是甚样?’,祯娘本意自然是熟悉一番周家,她将来好料理。只是到底没好意思将话说透,于是就只有这一句。

原想着他大概是个粗心的,或许给略过去了。若是没略过去又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来呢,他又不是那些会把心思放在后宅上的男子,也说不出个一二三了。

一切也不出所料,之后的信件里,他也没提起这件事。却没想到祯娘也忘记自己这问话的时候,他却来了这样一封信。祯娘也知道了,他不是没上心,而是太上心了,以至于要走访多方,详详细细了才来告她。

祯娘细想了想,又忍不住笑自己:原来是怎么想的,把人家当粗心小孩子,要知道,人也是个小将军,真是个粗心的,怎么能有后头的军功——他自然看出了自己的意思,明白打听这个是重要的,而不是能略过去的。

于是,尽心尽力,毫无保留。

第72章

不管过年如何忙碌, 自腊月起到正月尾,只为着两三天, 倒有两个多月功夫忙乱——但是顾家这一回却是不同了, 只在初四就算匆匆过完。年节什么时候没有, 像是今年这样重要的采珠可就没有几回, 一个疏忽就是将来长远少上百万两的意思呢!

是的,珍珠战争已经拉开帷幕了!

只是一开始顾家与敌人,那些养珠户采珠户的联盟都是隐隐约约在暗处, 反而是中间的珠商先显了出来。这时候,可不就是他们表态么。不过他们不会轻易表态, 只会看两边打生打死,最后看谁赢了就是了, 和赢家做生意才是赚的。

不过除了一些与养珠户采珠户绑在一条船上,已经是利益既得者的外,他们都是隐隐希望顾家赢的。这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如今珠商日子也不好过, 珠子一年比一年少, 那些养珠户采珠户便可着劲儿漫天要价, 虽然他们总是能赚的, 但是赚多赚少差别也是再大没有了。

若是顾家这一回成了,那就不必再单单看那些人的脸色了,两边有个竞争, 他们也就有了更多转圜的余地。若真是一边过分了,他们自可投另一边怀抱, 这也是道理,总归对他们有利。

更何况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聪明的,哪里看不出顾家这养珠术的价值。相比日渐衰落的采珠与原养珠术,顾家养珠术明显是大势所趋。就是这场斗法顾家输了,顾家也能凭着养珠术站住脚,不过是场面大小不同罢了。

至于那些养珠户采珠户这样积极,一个是真不想顾家与他们送葬,另一个未尝没有做着顾家输了,他们接着行业便利在其中分一杯羹,也学走这养珠术的打算。认命就是主见衰败,这时候下定决心做过一场,弄弄不好还有大富贵,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当然,也有一些早早下注了的,譬如太湖刘家——他们家大概是与顾家绑定最深的珠商了。当初选择刘家做盟友的好处显出来,根深树大,不仅不会拖后腿,还能对顾家施以援手回护一二。只是关键时候记得防备一番,毕竟财帛动人心,刘家当年也是采珠起家的,自然是觊觎顾家养珠术的。

刘家家主老太爷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人说七十二、八十三、九十四,正是老人家的几个大坎儿,因此自去年起,老爷子就什么事儿都不过问了的,却没想到临了临了这件事这一年到,老爷子也晓得不能轻忽,于是除了平常养老的庄子,回了祖宅坐镇。

这一日正在家里与一个侄儿下棋,在太湖管着一部分生意的长孙进来。老爷子点点头便散了棋局,带着长孙去园子里说话:“你今日在外头与叔伯们谈生意,可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这长孙一惯谨慎,思虑过一回恭恭敬敬道:“别的事情都没有,只是张家世伯今次倒是对父亲格外亲近。往年这时候都是父亲去拜访他的,这次倒是倒过来了——来时不说别的,张口就谈起今年珠子想要与咱家交代。”

老太爷点点头,只管拿了鱼食去引大水缸里的几尾红鲤鱼。这红鲤鱼是常常被喂的,因此也是有灵性,见水外头有人影便扑腾起来,竟似是要跳到老太爷手里似的。这可是好兆头——正是天下太平,鱼鸟亲人。

老太爷本来凝重的神色散了散,旁边长孙也是立刻说起祖父的好话。虽然心里高兴起来,老太爷却依旧不糊涂,只是摆摆手道:“罢了,这也算不了什么,与其在这儿说我这糟老头子好话,还不如给平常园子里喂鱼的下人赏赐。”

说过这个话头,老太爷便道:“张家啊——也别提什么世伯了,论起来当年给咱们家提鞋都不配。记得当年我爷爷的时候,咱们家里在太湖上真个说一不二,半个太湖的珠子都从咱们家出。剩下半个太湖的珠子所出的人家也与咱们家有姻亲。”

“那时候哪里来的太湖张、太湖牛这些人,张家不过是咱家原本一个伙计出身罢了。是后来我父亲那一辈起,觉得子子孙孙采珠不是什么好产业,还是珠商体面又轻松——子不言父过,是是非非的,我也不能说,只是可惜了原本大好江山就这样给别人瓜分蚕食了。好在家里老底子还在,又混上了皇商,倒是还有一点荣光,其余的就不要提了。”

说到这里,老太爷干枯的面皮似乎褶痕更深刻了:“远的不说,只说近些年,太湖上采珠人家是如何拿捏咱家的?每年家里还有进贡的生意要做,只怕没得好珠子,偏生这些人就看准了这个,一同约好了抬价。也亏的是宫里生意利润大,不然是亏是赚还是两说——只是咱们家原本累死累活得了皇商的名号是为了赚更多的银子,可不是为了什么别的阿猫阿狗分润。”

老爷子如今年纪上来了,养气功夫到位,再不见当年在商场上的杀伐之气。平常坐着不显山不露水,倒似一个平常人家沉默慈祥的老祖父,几乎让人忘了他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