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洪钥立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祯娘,祯娘当然熟悉自己的女儿,晓得这是这个小天魔星想要什么的时候就会有的样子——可爱乖巧的不得了,要是不知道的,还真被她唬住了。果然,她大声道:“娘,我也要弟弟这样小帽。”
祯娘当然不会吝惜一顶小帽,不过她要细细同女儿解释:“这不是娘不给你,只是太没得道理了,你要讲道理啊。那样的小帽儿本来就是你弟弟那般大的孩子戴的,你多大了?要戴的话就要先剃掉头发,不然戴上帽子,你的头发包包鼓出来,难看不难看!”
若是和她一点一点解释为什么小孩子可以有,她却不能有,那真是解释不尽了。这时候直接告诉她,若要戴帽子,要么鼓出来头发包包,难看!要么把头发剃掉,更难看!那么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果然,洪钥低头想了想,做出决定,不要小帽子了。看她似乎是强忍着很大的悲伤才做出了这个决定,现在已经蔫哒哒的。祯娘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丁香道:“丁香,去把我之前让做的两双鞋拿来。”
这是两双一模一样的鞋,只是大小尺寸不一样。一个是成年女子穿的,一个是小姑娘穿的——真的非常美丽,绣的是鲤鱼戏荷,一尾大红鲤,带着两尾小鲤鱼,一尾是红色,另一尾是墨色的。
绣艺精美绝伦也就罢了,耀眼的鞋尖上的荷花是用最上等的芙蓉玉雕刻而成,逼真肖似美轮美奂。至于青碧色的荷叶上有滚滚露珠,那是水晶缝上去而成。至于珍珠、珊瑚、玛瑙等串成的穗子坠在鞋子边缘,更是显得繁复精致,放射出莹润的光泽。
洪钥再不像一个淑女,那也是一个女孩子,对于美丽的衣裳饰物天然就十分喜爱。这时候她围着这两双鞋子转了两圈,激动的眼睛都亮闪闪的了,压着声音问祯娘:“娘,这个,这个是给我的?”
祯娘摸了摸她头上的小珠花,帮她扶正。把小的那一双鲤鱼戏荷鞋放在了她的手上道:“只有这一双小的是给你的,另外一双是我的。娘可以和洪钥一起穿,到时候都知道我是洪钥的娘了,对不对?”
洪钥不停地点头,她已经完全被那一双漂亮的鞋子迷住了,而且还能和娘亲穿一样的鞋子!这就是小女孩了,都想和娘亲穿戴一样的东西,从衣裳到胭脂。这时候得到和母亲一样的,但却完全合适的鞋子,这就是周洪钥现在激动起来的原因。
她翻来覆去地打量,在祯娘怀里指着鞋子上的鲤鱼道:“我知道了,娘,这个就是您,这个小一点儿的红鲤鱼就是我,黑鲤鱼一定是弟弟。所以这就是娘亲带着我和弟弟玩儿——可是爹爹去哪里了?他不和我们一起吗?”
祯娘有时候真的觉得这些童稚言语十分可爱,她不会解释当时没有想那么多,而是相当认真地道:“爹爹啊,爹爹平日要去衙门上班,多忙啊!没时间陪咱们一起玩儿。再等一等,等到冬日里的时候他就有空了,我们把他添到新做的衣裳上面。”
这下周洪钥真的高兴起来,连忙就要换那双新的鲤鱼戏荷鞋,祯娘也陪她一起换上。两个人并排站着,祯娘微微提起裙角,让女儿看到底下两双一模一样的鞋子。果然,周洪钥立刻高兴地转了一个圈,真的快高兴死了!
就连晚间收到外婆答应她的珍珠荷包——也就是拿珍珠像穿珠花一样穿出一个荷包,只有图案处用了别的颜色的宝石。也没有这么高兴!虽然珍珠荷包用的都是上等好珠,价值可比那双鞋子要高。
顾周氏晓得这一件事后,笑着抱住了外孙女儿,笑着道:“我的儿!你怎么这样招人喜爱?你娘小时候可没得你这样讨喜!你娘小时候是雪泡大的糖果,凉凉的甜甜的,你就是蜂蜜里泡大的软糕,又甜又软!”
这是晚间时候,祯娘虽然不出门过节,看花灯、走百病等,却不是说就真的不过节了,只是在家里过而已——之前家里就装点地格外不同了,满挂各色花灯,材质各不相同,有羊角、玻璃、戳纱,料丝,或绣、或画、或绢、或纸。
一家人吃元宵席的小花厅更是焕然一新,几张小几上设炉瓶三事,是香炉、香盒、箸瓶三样,用这些细细焚着百合宫香。又有各色旧窑小瓶中插瓶着岁寒三友、玉堂富贵等鲜花,这个原比什么百合宫香费心。
岁寒三友指的是松枝、竹枝、折枝梅花,这在冬日清供还能想象,本就是应时的东西。而玉堂富贵则是指折枝牡丹或者芍药——名花自古更加娇贵,牡丹和芍药自然如此。若是品种差一些还好,但仔细看花厅里供着的这些都是上品。就是按照天地时令也须得最好的花匠细心□□,何况这冬日在蕴火炕的暖房里,难为挑出这些齐整的。
一家人吃过晚饭,原来定好的两个女先儿就来了。这也是只一家人,定一班小戏实在太奇怪了,空落落的台前忒没意思。换成女先儿就不一样了,人多也听的有趣味,人少至一个人也有一种不同。
周洪钥最爱听说书,嫌弃外面去听麻烦,还常常不能听到全套,更别说中间要等待。于是祯娘常常给她找女先儿到家里来说书,想听哪一段就听哪一段,中间还不用等待,别提多痛快了!
那两个女先儿是因此常常在家里走动的,也很熟悉门道,当即就坐到了两张杌子上。抱了弦子琵琶,又执了板。祯娘低着头问女儿道:“你是咱们家的行家了,你来说今日听什么书!”
周洪钥皱起眉头,还真是认认真真思索了起来。还一会儿才从犹豫不定里出来,下定决心道:“我原听着的《隋唐演义》已经听了一小半了,但是从中间听爹爹娘亲,还有外婆一定听不好,我们还是直接点了《杨家将》,从头来听!”
祯娘冲两个女先儿点点头,于是女先儿动起手中的家伙,略动了动,这边说起《杨家将》来。一时便化身宋朝时候,一个个人物,一个个故事从两人的叙述里钻了出来。这两个能时常在周家走动不是没有缘故的,她们是属于技艺很好的。
要知道这《杨家将》的故事多熟悉,几乎到了耳熟能详的地步。这样的故事要能够提起人的兴趣,何止千难万难。然而做得好就是做得好,做不好的人做什么都只会是做不好。
一些在男子堆里打混的女先儿,就是再简单的评书也能说坏,不过不打紧,本来客人就不是听她们说书的。而有能力的女先儿,哪怕再难也不过就是尔尔,对于她们来说说书就是安生立命的根本,吃饭的技艺,打磨地当然好!
正听着《杨家将》,忽然有个婆子捧着六盒礼物进来道:“太太,清虚宫的小道长替他师傅送来了这些,说是和天地疏、新春符、谢灶诰这些一起与您。道是望您不嫌弃,凑合着使了。”
原本周家和这些道士和尚尼姑之类是没得关系的,只因为周世泽和祯娘两个都不是信这些的。因此,平常没有什么多的布施,既然是这样,这些方外之人也就不会有多的超出的客气。
譬如那些各种节日、年头年末,不是常常会与善信送些礼物。或者是佛寺田地里自己种的红薯,又或是道观里刚刚开过光的护身符,总之都是一些惠而不费的。一面是交好善信,另一方面是隐晦提醒各位善信接下来还请继续虔诚供奉。
但是顾周氏来了就不一样了,顾周氏本就是各路神佛都信的。如今到了泉州,许多门户都没认齐全,倒是先把几间庙宇道观认好了。她是定时到各家供奉的,所以今岁腊月和正月,家里不知道收了多少那些地方来的东西。
不过相比之前惠而不费的那些,这一次清虚宫显然是下了大本钱的。祯娘看着里头果子、缎子等,不觉得是遇到了一个厚道的,而是警觉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放在生意场上就叫做所谋甚大!明明是为了得到更高的利益,这才撒下饵来。
只是祯娘实在想不出一个清虚宫能图谋什么,最多就是让母亲多花一些香油钱罢!想到这点又放松下来,随口问道:“母亲,最近你是去过清虚宫?怎的人送来这个。人家出家人,受他礼物教他费心,只怕不大好。”
顾周氏这种事总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想也不想立刻道:“年前去过一次,那时候钥儿不是身上发热,当是要生豆疹了。我就连夜去了清虚宫,在他们那里给钥儿点了一盏长明灯,然后还请了豆疹娘娘。”
“当时就遇到了一位孙道长,好高深的修行!我们说了一会儿话,道长为我好好解了一些惑。最后我还说到了,我家新出生了一个哥儿。我是发了愿望的,说是只要母子平安,我记得世泽也是许了的罢?”顾周氏忽然问周世泽。
周世泽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是很多时候又会随着别人所作所为做出一些事情来。譬如说祯娘生下孩儿,无论是当初的洪钥还是如今的洪钧,他都是发愿了的。事情是这样,于是他并没迟疑,点头道:“确实是的,我许下的是二百四十分醮。”
说到这里,顾周氏醒悟过来,与祯娘道:“不若你与我外孙子两个母子平安许的愿醮,就叫他打了罢!反正与谁不是与,在他们那里还又有什么——再加上鸿钧寄名的事儿也一并交予他们,你们怎么说?”
一般小孩子出生之后,父母必定担心会不会夭折。对付这个也有人想了许多办法,其中一种就是依赖神仙佛祖的力量。一些人在孩子降生以后就会给孩子认个干娘,这干娘一般都是各地方的神婆之流。
还有另外一种,就是在道观寄名,假作小道士一样。不康健的可以防着夭折,康健的也能少了许多祸事——听说这富贵人家的孩儿,天生下来就有小鬼跟着,或捏他一下,或绊他一跤。所以这样人家的孩子才更容易夭折。
周世泽和祯娘原来是没想过给洪钧寄名什么的,这时候顾周氏提起,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到底没驳顾周氏——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大事。两个人虽然不信怪力乱神的事,但就算是为了让顾周氏图个心安,也是随便她的。
于是周世泽便道:“娘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只是到底怎么办还一切要靠着母亲。毕竟我和祯娘在这上头都是不开窍不懂行的,还怕冲撞的神明。譬如到时候要请多少道众,封多少银子的定金等等。”
顾周氏大约知道要哪些东西,但是到底如何还是要去问一问知情的。还好那小道士没走,正好让小厮叫进来问清楚——那小道士听说顾太太叫他进去,心里心喜,晓得今日能办好师傅说的差事!
于是进去之后格外小心殷勤,拘束地给磕了头,给他坐的椅子也不坐,只规规矩矩地垂着手站在一边道:“我师傅让我给太太送些许东西,我们出家人没什么好物。师父说这些粗糙东西也不是指望太太使的,太太打量着拿去赏下人罢!”
顾周氏晓得这些是客气话,忙道:“你们师傅忒客气了,哪里有这样的——罢了,我有个事情问你,你师傅正月里可有空没有?要是没得空,在人家家里说道法,不放他回道观里,那也就算了。”
那小道士赶紧道:“太太说的什么话!师傅早叮嘱过太太是顶顶虔诚的信众!凭他有什么事儿,也不敢不应承。就是不知道太太的事儿是个什么事儿,我赶紧回观里去,与我师父准备起来。”
顾周氏不急不忙道:“还是我家这个外孙儿,生下来也有百日多了。原在他出生的时候,我与我这女婿在神仙面前发了愿的,只要我这女儿与他母子平安,便要各去二百四十分清醮。小师傅,你看这些如何安排。”
然后她又想了想道:“还有一件事,我家要送这外孙儿去道观里寄名——这也是家里人图他平安,万望神仙多多照拂的意思。这件事和还原一同办了,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安排,花费多少银子。”
这却不是一概而论的,同样是寄名,同样是还愿,有些大方的千金都有,那可真是道观里的一笔大财。但也有就照着规制来的,那么便是场面再大,道观也赚的有限。于是,两边商议良久,最终才定了下来。
^第145章
到正月二十八日, 想着还愿的顾周氏先使了袁二送了十二石稻米、五百斤黄豆、两石芝麻、一百斤上等官中蜡烛、一百二十斤灯油、三十六斤上等沉檀速香、四十八匹生眼布、一百刀毛边纸做衬施。
然后又准备了洪钧的寄名礼,是十二端湖州彩缎、六坛绍兴酒、十二只鲜鹅、十二只鲜鸡、十二只鲜鹅、两口生猪、两腔羊肉、十担果馅金饼、一百两银子。到了时辰, 整整齐齐送到了城郊清虚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