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午娘身边的姑娘见这两人说话浑然忘了自己,连忙出声插了一句道:“我也要买架新琴——我这次来得急,许多东西都要再买呢。”
郑午娘抬眼瞥了身边那人一眼,虽然心里也暗暗觉得这个同伴有些不太上台面,但还是平声静气的介绍了一声:“这是富阳侯家的小姐,姓方,方盈音。”
方盈音抬头对着沈采薇一笑,她生的白净,一张脸就算是不施脂粉也白嫩嫩的,额上的刘海整整齐齐的,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左颊的一个酒窝,看上去竟有几分骄纵的天真。
沈采薇回了一笑,又拉了身边的沈采蘅道:“这是我堂妹,采蘅。”
郑午娘闻言立刻认真打量了一下沈采蘅,笑着拉起沈采蘅的手道:“我在京里的时候也见过汝阳王妃,受了她不少教导。这样一瞧,采蘅妹妹生的果真有几分像王妃呢。又漂亮又得体,日后必也能和王妃似的有福气。”
沈采蘅很少被人这样当面狠夸,不禁红了红脸,羞道:“郑小姐过奖了。”
沈采薇目光掠过郑午娘面上那一抹矜持的笑容,微微怔了怔,面上虽然不曾显出,但心中却很是疑惑。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以郑午娘这样的身份,何必要这样热切的和她们攀交情?而且,她对着自己和沈采蘅有是两种不同的热情,细微之处还是能看出一二的。
沈采薇回忆起自己当初对于裴越身份的猜测,不由心下一凛,收了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认真的应付起郑午娘和方盈音了。
“不知郑小姐想要买架什么样的琴?”沈采薇说起这些倒是很有些自己的想法,“我往常也常去那家琴行买些小东西,各种样式的古琴都有。有伏羲、灵机、神农、响泉、凤势、连珠、仲尼、列于、伶官、师旷、亚额、落霞、蕉叶和鹤鸣秋月等,不知郑小姐和方小姐喜欢哪一种?”
这些样式都是惯常能见到的,郑午娘一听就知道沈采薇也是个中行家,索性直言道:“我以前用的都是蕉叶式的,琴声圆润,我听着喜欢些。”这倒是女孩家一般用的样式,沈采薇也有一家蕉叶琴。
方盈音偷偷看了看郑午娘的面色,也直着声音道:“我也用蕉叶式的。”
沈采薇点了点头,倒是没再说话了。她们一行人说话间都已经取了东西,便和几位学姐道了个别,这才一起往回走,上马车去听风轩。
郑午娘倒是很有些期盼的模样,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书上说,琴有九德曰‘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倒不知道你说的那听风轩的制琴的大师手艺如何?”
方盈音忍不住涨红了脸插话道:“松江怎么比得上京城?午娘你原先那架琴用的木材就是五百年的梧桐木,据说弹起凤求凰的时候都能招来鸟雀呢。松江这里怎么能找出更好的?”
郑午娘连忙瞪了方盈音一眼,轻声道:“别胡说,松江人杰地灵,不知出了多少才子才女。你啊,就是嘴快,倒是叫人见笑了。”
沈采薇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真难为郑午娘能找出这么个同伴一起来松江,既能光明正大的引走松江人对外乡人的仇恨又能含蓄的显出郑午娘的大气得体更能时时的捧着她。
沈采蘅听着方盈音的话也很是不高兴,小声的哼了一下,坐正了身子不吭声了。
因为多了个方盈音,买起琴来却是多了许多麻烦。反正挑挑拣拣的,她总是能寻出不如意的地方。好容易给这两位京城来的小姐选了两架琴,沈采薇才松了口气的把人给送走了。
沈采蘅上了马车,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抱怨道:“看方盈音那模样,简直是把松江当成什么乡下小地方了。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考上甲班的。别是沾着郑家的光,走了后面吧?”
沈采薇摸摸她的头:“她那做派,必是要惹人厌的。这两人,咱们以后敬而远之便是了。”
沈采蘅点点头:“也是,郑午娘看着好,但单看她有个方盈音这样的朋友,就知道她也好不到哪去。”
沈采薇不由抿了抿唇:“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第34章
沈采薇第一日去女学,上的第一堂课就是经义课。
杜若惜也在甲班。她一见着沈家两姐妹进门,便凑上来拉住沈采薇的手,说起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本来女学甲班教经义的共有四位先生,分别是许、刘、温、李四位大家,正好三届这样轮着,每人都能轮着休息一年的。结果这一回,我们这班却是温大家和李大家一起带这个班。”
沈采蘅这几日都闷在家里温书,听到这消息也眨了眨眼,很是好奇的应声道:“我听说温大家和李大家一贯不和,怎么会愿意一起带一个班啊?”
沈采薇被她们两个八卦小能手夹在中间,听着她们一唱一和的一八卦,也忍不住升起了一点好奇——难不成是专门来盯着郑午娘的?她只是这么一想便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好笑:就算如今郑家再如何显赫,郑午娘也不过是小辈,哪里用得着这两位大家摒弃前嫌来一起执教?
沈采薇抬头看看窗外,眼瞧着时间也不早了,便伸手扯了扯这两个一凑在一起就热火朝天的人:“我们先找位置坐下吧,迟点再说这些。”
沈采薇的话果真没错,没过一会儿,松江女学的钟被敲了一下,钟声悠长,李大家和温大家一起从门口走进来。
她们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眼看去便很不一样。但是她们身上那种从容自若的气度却是如出一辙的。
沈采薇悄悄抬头去看两位先生,只觉得这两位先生都十分的有气度,似乎正应了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她坐正身子,心里却忍不住悠然向往——也不知什么时候她也能如两位先生一样。
其实这一回这两位“相看两厌”的大家会教一起来教甲班,原因就是沈采薇那张卷子。虽然迫于形势不能将那张卷子点为第一,但几位大家面上不说,心里都是十分看好沈采薇这个学生。她们也都盼着能够收其为弟子,好好栽培栽培这样的良才美玉,为松江女学增光。而这一届的先生刚好是从李大家或是温大家之中选的,能收徒的也只有她们两个。
因为这个,后来沈采薇比琴的时候,李大家和温大家也悄悄去看了。这两人虽然心里更加满意但瞧着毫不知情的周大家先她们一步收了徒,也焦急起来——虽然面子要紧,但能传承所学的好弟子也要紧的很。所以,为了教这一届的甲班,李大家和温大家前前后后吵了好些架,一贯的老好人刘大家只得出来劝架,建议两人一起教。
只是,班级能一起教,弟子却不能一起收。
温大家和李大家难得默契的对视了一眼,把下的决定又过了一遍,然后一起上讲台说话。
温大家一贯寡言少语,这一回的开场白也是由李大家说:“今日能够坐在这里的,无一不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只是学之一事,不进则退,还望各位一心向学,勿忘初衷。既然能同坐一堂,我们都还算是有缘,所以我非常、非常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圆满毕业,在松江女学认识到更出色更好的自己,成就更好的未来和前程。经义此课主要还是四书五经为主。正所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大学》乃是初学入德之门;而‘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庸》乃是传授心法;至于《论语》、《孟子》,先贤言传身教,还望诸位细察细思。”
其实,四书又浅到深乃是《大学》、《论语》、《中庸》、《孟子》。只是《大学》和《中庸》的篇幅与其他相较都更小些,教材打印的时候就把中庸提到前面去了。
李大家寥寥数语就将四书说了一遍,众人都正襟危坐,满室寂静。那种由心而出的自豪感令她们都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眼瞧着李大家还要往下说五经,一边默然坐着的温大家轻轻出声咳嗽了一下,拿眼去看李大家,提醒对方赶紧进入正题。
李大家会意的点了点头,扫了堂下诸人几眼,目光在沈采薇身上一掠而过,很快便转开话题道:“今日是第一堂课,我也只出一道题。若有答得好的学生,我和温大家都可以考虑将她收入门下,留在身边教导。”
这一下,本来安静的课堂都像是炸开了一样——也就是说,这次答题第一的人可以拜入这两位大家之一的门下,那简直是天大的荣耀!
郑午娘就坐在前排。哪怕穿着简单朴素的女学校服,她看上去也依旧眉目如画,娇若春花。她仿佛认真在听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不易察觉的瞥了眼沈采薇,心中微微一动,暗暗想道:沈采薇已经让周大家收为弟子,她这次若能拜入李大家或是温大家门下,那就可以稳稳的压她一头了,这样才能显出她女学入学考魁首的水平。毕竟,经义一门在大部分人眼中是重于琴艺一门的。
这一回也是凑巧,郑午娘左边坐着方盈音,右边坐着的却是柳于蓝。柳于蓝上次回去病了一场,这面如金纸,纤纤弱弱的,更添了几分西子一般惹人怜惜的病弱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指尖那还没好全的伤口,目光若有所思的掠过郑午娘和沈采薇这两人。她那苍白仿佛雨水洗过的花瓣一样的唇边露出的笑容在日光下面看上去微微有些冷。
沈采薇反倒没有特别大的感觉:一是她已经拜入周大家门下,再来一次岂不是有两位师傅?二则是她本人自觉自己经义一门并不算好,与众人相比也不过是胜在视界开阔,思维灵活罢了。
既然李大家开口了,温大家便从手边拿出卷子,令前排的学生陆续发下去。
沈采薇坐在后面一些,拿卷子的时间更晚一些,等她拿到卷子的时候,前面先拿到卷子的女学生都已经小声的嘀咕起来的。
沈采薇好奇的展开卷子一看,也有些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