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蘅一笑:“肯定要过的。再过些日子倭寇肯定就要退了。年年都要办,今年哪里能够落下。”
沈采薇手扶着树干,想了想便点头道:“也是,这也算是太/祖皇帝订下的节日,必是要办的。”她想起这节日的由来,心里头又免不了觉得有趣,想着:有个这样有趣的开国皇帝,怪不得会有个要办女学的开国皇后。
江南暖和,沈采薇和沈采蘅此时在外头跑跑走走也不觉得有多冷,只是她们不知道,北方这时候也已经刮起了寒风。也是巧了,此时京中亦是有人在说梅花节的事情。
“咳咳,这天越来越冷,倒是快要到过梅花节的时候了......”皇帝近年被朝政和太子的病压着,整个人都瘦了许多,穿了一身玄色的便服,瞧着便如寻常人家的老人一般。
只是,他愿意去做寻常老人,旁的人却没几个真会把他当做寻常老人。
萧齐光往前几步,小心翼翼的扶着皇帝坐下,细心的从边上的公公手里接了茶递上去。
皇帝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接口笑着问道:“梅花节的由来你可是知道?”
萧齐光点点头,温声道:“少时听着王府里的乳母说过。听说是太/祖皇帝是在冬日里初遇光烈皇后,初一见面便惊若天人,甚是倾慕。只是当时家无余财,不知如何去讨好佳人,于是便每日早起去采梅花放到光烈皇后的窗口。他一共送了半月的梅花,后来偶然被光烈皇后撞见,最后终是成就了一份良缘。”
皇帝消瘦的面上浮出几许笑意,温和的看着萧齐光,语气里带了点惆怅和感叹:“正因如此,每年女学里头都会在梅花节里办个宴。那一日,少年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给心仪的姑娘送梅花,哪一个姑娘得的梅花最多,就是那一年的‘花王’。朕当年的那枝梅花,便是送给了皇后的......”
萧齐光低了头,声音听上去却很是自然:“陛下与皇后亦是天赐良缘。大越开国以来,也只有陛下和太/祖皇帝一样,空六宫而独有一后。”
这话从萧齐光嘴里说出来再到皇帝的耳里,哪怕听上去再如何的自然和诚恳亦是有着说不出的嘲讽意味。
皇帝微微合了眼,压下心头那些复杂的思绪,然后缓缓的才抬眼看着萧齐光,正色问道:“齐光可有心仪之人?”
萧齐光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只是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臣年纪尚小,正该努力向学,哪里敢分心其他。”
皇帝只是看着他,语气渐渐淡了下去,只是眼中隐隐的透出几分锐利的锋芒:“朕倒是听说,沈家的几位小姐都甚是出众,与你关系很好?”
萧齐光手掌已然有了些湿汗——他自问待沈采薇别无男女私情,只是视作妹妹而已。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以来沈采薇是第一个叫他心生怜惜、另眼相看的姑娘。
最要紧的是,只这么一句便知道哪怕是在松江,皇帝亦是派了人看着他的。
萧齐光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面上不露,嘴上却含了些轻慢的意味道:“都是些小姑娘,莫说男女有别,便是坐在一起也说不到一块。哪里能说得上是‘关系很好’?”
皇帝闻言一笑:“什么小姑娘.......”他这一笑之间,适才那点儿宛若刀尖的锋利感消了开去,又是一派寻常老人的和蔼,很是和气,“你自己还只十三呢。”
萧齐光跟着笑了一笑,没说什么,只是等着皇帝的下文。
果然,笑了一会儿,皇帝便开口道:“朕记得皇后有个侄女现今也在京都女学呢......”
为君者,从来都不需要把话说透了,点到即止便可。
☆、72
虽是明白皇帝这话中之意,但萧齐光这一时之间还真没法子把这话违心应下。因为身世的缘故,他对皇后没有什么好感,对于郑家更是如此。
他知道,皇帝是希望他能娶郑家女的,这既是合了皇后的心思亦是保了郑家的平安。
若郑家女嫁了他,日后必是太子妃乃至于皇后。自古以来,哪怕是九五之尊,只要不昏庸到一定程度就不能轻易的废了自己没有过错的元后。若是不废后,夫妻一体,帝后同尊,总不能让郑家吃了太大的亏。
萧齐光心中暗暗苦笑:对着皇后,皇帝是丈夫;对着太子,皇帝是父亲;对着自己,皇帝却是君父。既是君父,生杀予夺,自来都是一口说出,下面就要叩首谢恩的。哪里又会顾忌自己的心思?
萧齐光不由的垂了眼,把目光往下一移。随即,他就看见了那案牍那一叠折子最下边的折子,只露了个边角——似是浙直总督的折子。
于是,萧齐光便岔开话题道:“近来也没听说江南有事,陛下这里怎么有林总督的折子?”这些日子皇帝闲了也会把他召进宫来,考校一二,所以萧齐光也知道些事情。
皇帝对于他岔开话题的态度略有不满,但他对着萧齐光还是有那么一些耐心和宽容的,想着他到底年纪还轻,这婚事倒也不必急在一时。所以,皇帝也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反而是十分容让的顺着萧齐光的心思转开了话题。
萧齐光就在皇帝默许的目光里,手一伸,就把那放在最底下的折子给捡了出来。
林总督的折子说的自然是倭寇围攻松江之事。认真说起来林总督和倭寇背后那些人还有些说不清的关系,江南地界的那些事哪里瞒得过他?不过,林总督也是官场的老人了,固然装作不知道似的在后面看着,但还是先动手写了折子上来,至少来日朝中问起了也能说他是早早报上去了的。
只是,这折子写虽写了,里头却还是有些文章可以做的。林总督知道皇帝性子怠懒,断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案上的折子给批完,于是他便使人买通了太监把自己的折子放到最后面。如此一日复一日,折子始终放在下面,皇帝也始终瞧不见。
若不是萧齐光今日凑巧遇上,这折子大约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重见天日。
萧齐光把折子打了开来,看见上头“松江”和“倭寇”这几个字,心头忽的一惊,差点要站不稳了。
远在松江的那些人自是不知道萧齐光这一场惊吓的,就如沈采蘅所说的,福州水军果真不日就到了。
两边里应外合,本就已经心生退意的倭寇都四散而去,只是据说那倭寇的首领早早就已经逃了,剩下的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即使如此,城上城下的官民皆是欢喜雀跃。
这样的日子里头,李家父子都没去凑热闹,一个两个的都拿着书说闲话。
李从渊自己慢悠悠的翻了几页书,抿了口茶,抽出空来抬头去看儿子,却见对方正一副神游的模样看着窗外。
李从渊心里暗暗生奇,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正好看见了外头几株老梅树。李从渊不由得叹了口气:“上回你救了人,没赖在沈府见人一面,我还只当是你知道分寸了。原是又惦记上了梅花节啊......”
有父如此,如之奈何?
李景行默默的收回目光低头看书,只当什么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