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旁人看见了她的动作,亲热地问:“曼容,你吃的这是什么呀?也是从西林馆取回来的吗?”
姜曼容连忙答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我们那边腌来擦锅用的,擦过的锅特别亮,而且不沾锅。这东西也能吃,但是味道太粗,没人吃它。我刚才看到了,就顺手拿下来擦锅,突然就想试试这里的会不会味道好一点儿,可尝过却也觉得就是那样。”
旁人听她这么说,当即不再追问。姜曼容舒了一口气,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把握。
只不过,阿俏和寇珍两个这种“散漫”的态度,在姜曼容看来,却显得更加神秘,不可小觑。她越是看不到阿俏怎么做冷淘面,就越是好奇,越是挖心掏肺地想知道。
到了下午,阿俏和寇珍两个回来了。两人各自拎了一只木桶,据说里面盛的是天下第二泉惠山泉的水,是两人去游玩时顺带淘回来的宝贝。
旁人虽然也羡慕,可是她们的材料都已经下锅,去煮那蘑菇和笋子去了,再想学着阿俏和寇珍用好水,也来不及了,只能作罢。
阿俏和寇珍就开始准备熬制做冷淘面的汤。
按照静观师太所说的,做这道冷淘面素高汤的工序是:头一天煮蘑菇蓬,然后反复煮反复过滤,取到干净而清澈的蘑菇汁之后就收工;第二天早上起来煮笋,将煮笋的汤和蘑菇汁混在一处,一起再过滤一遍,放凉,就可以用来淘冷面吃了。
准备开工的阿俏和寇珍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寇珍立即说:“哼,你按你自己的法子做,我可不会让你干扰我。”
阿俏知道寇珍是个讲求“正统”,不喜欢随意变通的人。不过想想她的做法也有道理,既然静观师太说了让大家怎么做,那么随意改变做法,就有点儿冒险。以寇珍的性格,至少得自己亲手做过一回,寇珍才会考虑在此基础上做任何变动或是改良。
阿俏不一样,她好“赌”。
上辈子,这道冷淘素面她后来做过很多很多次,原本的和改良的方法都做过,甚至她自己都觉得做出来的冷淘面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这却终究没法再弥补心中的遗憾了。
所以这一回她决定要用自己的法子,将这冷淘面做出最精纯妙绝的味道,绝不输给任何一人,甚至静观师太自己。
阿俏这样想着,就拎着她的材料篓子,出去将从西林馆领来的蘑菇一只只去洗净了。她洗蘑菇的时候姜曼容一直在她身旁走来走去,似乎想看她的手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阿俏马上虎起脸,将材料篓子挪到另一边,冲姜曼容投去充满敌意的眼神。
姜曼容则立即一副“你误会我了”的样子,可终究是有点儿畏惧阿俏那小老虎似的模样,纤腰一扭,转身又离开了。
阿俏暗自心想,昨儿的事闹开,毕竟有一件好处,至少她与姜曼容,不必再客客气气地虚以为蛇、单做那表面功夫了。
她处理冷淘素面的方法,乍一看与旁人没有什么两样:将洗净的蘑菇丢进她和寇珍一起打来的惠泉水里,然后用小火慢慢地熬,熬成浓厚的蘑菇汁。
可令人傻眼的是,阿俏将蘑菇汁煮好,就放在一旁让它自然冷却,再也不煮了。她自己就拿了本书,坐在灶台旁边看了起来,也不处理蘑菇汁,却也不离开。姜曼容对阿俏的做法极为好奇,一直在她身旁转来转去,想看阿俏到底要怎么做。可阿俏埋首书本,读得津津有味,似乎早将灶台上凉着的蘑菇汁给忘了。
到了晚上六点,宅院的执事请大家去吃饭,阿俏这才站起身,抚了抚腰板,然后去将蘑菇汁从锅里倒到了另一个大钵子里,随即跟众人一起去吃饭。
等到吃饭回来,阿俏在灶台旁点了灯,继续看书,看到大概十点,执事来锁门,阿俏就又将钵子里的蘑菇汁全倒回了锅里,然后看着执事“啪嗒”一声,将大门锁上,她自己则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去睡觉。
这一切姜曼容都看在眼里,见旁人都将蘑菇汁反复煮反复过滤,可阿俏只煮了一回,然后就再也不煮了。姜曼容心里暗暗纳罕,但她转念又一想,蘑菇汁是越煮越鲜,阿俏只煮一回,岂不是作死?姜曼容将信将疑,却也无法,只能自己先回去休息。
到了第二天清晨六点,执事过来给大厨房开门,阿俏和寇珍就已经守在了厨房门口。这时候距离她们将冷淘素面送到西林馆还有六个小时。
阿俏一进厨房,先去检查她的蘑菇汁,确认没人动过之后,就将蘑菇汁从锅里倒到另外一只钵子里,用腾出来的锅子煮荞麦面,煮过荞麦面之后立即煮笋取汤,最后她又支起一只蒸笼,将昨天从西林馆取来的一捆笋脯放进去蒸了半个小时,然后取出来,将笋脯整理形状,一片一片,切成整整齐齐、寸许长的小长方形。
不到十点,阿俏就已经忙完了手上的活计,坐在旁边休息。这时候寇珍也忙完了,探头过来看了看,说:“阿俏,你的汤还没做完呢!”
阿俏却笑,说:“不急不急!”
她一直等到十一点,突然站起身,将钵子里的蘑菇汁倒进一只大瓷缸子里,然后再将早晨刚刚煮好晾凉的笋汁倒进了瓷缸,两者无声无息地融合在一处。
“走吧,寇珍!”这时候的阿俏已经将冷淘素面全部准备好,一手提起瓷缸的把手,左手则拎着个竹编的食盒,就打算出门。
“阿俏,你怎么就这么点儿东西?”寇珍自己背上背着一个竹篓,手里还提着两个大瓷壶,都是装得满满当当的。旁人也与寇珍类似,将准备好的冷淘面装在各式容器里,吃力地准备上山。
阿俏却笑道:“东西贵精不贵多么!昨儿个静观大师不也说了,香客不算太多,大家不用做很多,做多了浪费。”
于是众人一道上山,阿俏见寇珍吃力,就将寇珍背上的竹篓背了过来,寇珍只提着那两只瓷壶,尚自累得气喘吁吁的。
“看起来,今天还真是吃冷淘面的好机会。”阿俏见寇珍脸上绷得紧紧的,面露着紧张的神色,就用开玩笑的语气开解。
这天,确实是个吃冷面的好天气,天气晴朗,暖阳融融。几个小姑娘爬到半山腰处的西林馆,都是额头出汗,想喝点凉茶凉水,稍许清凉一下。
可是她们却顾不上。
不少香客已经到了西林馆,来人大多是与静观师太相熟的女眷,或在庵中烧香礼佛,或在与静观师太闲话佛法。
阿俏她们则被知客的女尼迎到后院去,在那里,八张长桌分两排,一字排开,每张桌上都搁着十来个干净的空瓷碗,摞在一处。阿俏她们立即明白,这里是她们的考场了。
阿俏与寇珍各自捡了一张长桌,先将背上背的,手中提的,都放下来。然后阿俏就将十几个碗一字排开,先将事先准备好的冷面分入碗中,然后再往瓷碗里倒入她熬好的蘑菇笋汁。
只因为阿俏准备得少,她每碗都只装了五六分满。倒在碗中的蘑菇笋汁呈现出一种深棕色,几乎有些发黑,而瓷碗留出的白边则直接加深了这种观感。浅黄颜色的荞麦面条在这深黑色的汤汁中忽隐忽现,看上去颇为神秘。
阿俏取了一柄竹筷,小心翼翼地将她事先蒸好的笋脯分到每个瓷碗里,薄薄的笋脯被她摆成一个浅浅的扇形,浮在冷面的表面,为这平凡无奇的素面增添少许意趣。
寇珍将她那边的碗也都一一盛满,还剩下好多材料。她转过身来一看,当即惊道:“阿俏,你这汤汁怎么这么黑?不过摆上这笋脯还挺好看的。”
阿俏快意地向她皱皱鼻子,笑着说:“就是要黑,越黑越有味!”
旁人见了阿俏碗里的汤色,也忍不住直皱眉谁熬素高汤能熬成这样接近黑色的深棕色?
那边姜曼容也完成了她的冷淘素面。她尝过笋脯,知道这笋脯有一种特殊的鲜味,而且能够调节冷面的咸淡滋味,所以她也和阿俏一样,选择将蒸过的笋脯搁在了面碗里。只是她熬出来的素汤颜色也是浅棕色,看上去没有阿俏做的颜色那样深沉。
这时候刚到了正午,静观师太带着十几名香客女眷往后院这边过来,对在场诸人说:“这里是几个孩子虔心准备的冷淘素面,今天天气有点儿热,请大家不要拘束,随意用一些吧!”
天气热,适合吃冷淘面,可也意味着人们的胃口也不会太佳。前来的女眷各处走走,转了转看了看,见阿俏碗里的面盛得不算多,便顺手取了,这样她们还有肚子能尝上一碗旁人做的。
“这孩子做的素面,面汤的颜色这么深,可没想到味道却这样好!”
“哟,这上面铺着的,不是素火腿么?”
笋脯又有别称叫做“素火腿”,意在其鲜味和口感都有点儿像火腿,但又纯出自然,并非刻意仿造而成。
阿俏听见香客们这样评价,心里忍不住得意,一偏头,往姜曼容那里看去。只见姜曼容正轻声细语地招呼众香客,亲自奉上碗筷,一时间她面前的冷淘面也不过剩了两三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