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难道连自己祖宗是谁都忘了吗?”
阿俏听他们骂得激烈,等了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生意使然,寇老板要和洋人做生意,输一场擂台,换来真金白银的利润,他岂有不愿的。反正折损的,也只是我们中华烹饪的名头,与他那位大银行家自然无涉。”
阿俏分析得入情入理,旁人听了大多冷静下来,有人开始强烈要求:“这样的话,我们便不许寇家打头阵。”
“可若是这样,寇家再把消息送给洋人,让洋人再有了别的准备可如何是好?”
阿俏想到了什么,见大家七嘴八舌的,没能商议出来什么结果,便试探着说:“我想,寇老板逼我朋友认输,对方洋人那里也一定有了准备,没准对方就会干脆派出比较弱的对手。我在想,我若是能劝我朋友临阵脱逃,不来参加这擂台的第一场,其余各位,递补上去的哪位师傅,是否赢面就会大一点呢?”
“这样也好!”立即有人回应,“不过到时候洋人肯定会因为咱们这里原定的人员临阵脱逃,要算咱们第一场输,到时候咱们就不干,据理力争,要另派一位高手出战,对方铁定没料到,猝不及防,就然咱们拔了头筹……”
有人依着阿俏的思路这样想下去,便顺理成章,很是在理。
“对,咱们到时候就逼寇老板承认他家的厨子只是临时出了一点状况,不是临阵脱逃,这就行了。”
“对了,阮小姐,你能说动寇家你那位朋友,临走之前不向寇老板漏口风么?”
阿俏点点头:“我能!”
她有十足的把握,不仅寇珍不会向她的义父寇宏轩露口风,她也不会向寇珍露任何口风。
一转眼,就到了中华烹饪与洋人西餐打擂台的时日。阿俏一大早就赶去找寇珍。
“阿俏,你替我向旁的师傅们打过招呼了么?”
寇珍含羞带愧,她听寇宏轩的话听惯了,总是屈服于寇宏轩的权威,从来不敢说一个“不”字。
阿俏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将她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你还记得上回我问你的事儿么?”
寇珍疑惑,她记得清楚,上回阿俏问的是,“如果你真的有个机会,能离开寇家,你肯吗?”
这与打擂台比拼厨艺的事儿完全不搭界,毫无关系。寇珍睁着一对眼直勾勾地盯着阿俏,阿俏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对她说这个,难道是,难道是……
阿俏冲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寇珍一下子觉得满腔的热血一股脑儿全涌了上来,她双眼滚热,泪水似要沸腾,半晌,才颤声问了一句:“真的?”
旁边寇家的人正巧过来,奇怪地看了寇珍一眼,接着装腔作势地禀报:“小姐,您要用的厨具都收拾好了,您看是您自己带到锦江饭店去,还是我们先给您送过去。”
寇珍见了阿俏的眼色,立即不耐烦地说:“这点儿小事儿还要来问我,你们先给我送过去,我招呼一下客人,马上就动身。”
寇家仆人表面上恭敬应了,心里却鄙夷地“哼”了一声,心想,还真当自己是盘儿菜了?
寇珍本就是寇家养女,养来就是要她一辈子为寇家效力,永无止境地烹制出一道又一道的精品佳肴。若不是为此,寇家也不会逼寇珍“梳起”——她若是嫁人,自然便没道理继续留在寇家操持厨事了。
也就因为这个原因,寇家上下都只当寇珍是个厨娘,到此刻,寇珍面临去还是留的选择,寇珍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离开这个她感受不到半点亲情的地方。
一时阿俏先告辞出去,寇珍则向寇家人打了声招呼,表示她这就出发去锦江饭店了。寇宏轩还将她叫去耳提面命了一阵,这才放她出门。
寇珍出了寇家,与阿俏在约定好的地方会合,两人一起上了一辆黄包车,在锦江饭店附近下来,已经有车在这里候着她们。车子直接将她们送到十六铺码头,阿俏看看码头上挂着的时钟,笑着说:“总算是赶上了!”
她说着,将手里的船票塞给寇珍,然后轻推她:“去看看是谁在那里等着你。”
寇珍直到此刻,还不大相信阿俏所说的都是真的。她手持船票,犹犹豫豫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眼前一亮,见到个男人正从轮船上探出半个身子,冲她远远地拼命挥手。
“阿——珍——”
呼声传来,寇珍再也顾不上其他了,当下捏紧了手里的船票,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向码头上奔去。待她冲上栈桥,跃上跳板,来到那男人的面前,这才想起,她除了自己本人之外,一无所有,什么都没带。
“阿珍!”
男人见到了她,已经按捺不住喜色,似乎一颗心都欢喜得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寇珍苦笑一声,小声说:“我好像……什么都没带出来。”
男人亲昵地按了一下她的鼻尖,说:“管它呢,你来了就行!”
说着,他看了看寇珍脑后挽起的那个圆髻,长叹了一口气,说:“阿珍,你吃苦了。”
寇珍痴痴地望着他,摇摇头,说:“也没有!只是我,你走后我哭了许久许久,我实实没想到自己也能有今天的。”
那男人却一咧嘴笑道:“我没哭,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攒钱,我始终都在想,万一有哪天,老天爷觉着我努力,觉着我熬了这么久从未放弃,也会真的给我一个机会呢?”
他说着张开双臂,揽住寇珍,欣喜地说:“阿珍,媳……媳妇儿,老天爷开眼了,教我捡回了我媳妇儿……”
正在这时,汽轮一声长长的鸣笛声,接着缓缓从岸边驶离。
寇珍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后脑:“糟了,阿俏!”
她光顾着和爱人重聚,将与阿俏告别都给忘了。
当下两人齐齐奔至汽轮最顶层的甲板,在岸上寻找阿俏的身影。正见到阿俏也站在岸上,冲他们挥手。阿俏身边还有一名年轻男子,长身玉立,此刻正摘了头上的礼帽向两人致意。
“就是沈先生帮的我!”
男人倚在寇珍身边,小声将这一阵子发生的种种一点点说来。
寇珍越听越是感激,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这个坏阿俏,竟然瞒得这样紧,事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透给我。早知道我……”
早知道她该准备点儿出门旅行时用得着的东西,最好还能将她用惯了的那一柄厨刀带上。
“人家早就给你备下啦!”
男人嘲笑寇珍,挽着她的手,带她一起到两人的舱房去,指给她看阿俏为她事先置办下的各种物事,南方常穿的衣料和成衣,坐船旅行时用得到的各种药品,除此之外,阿俏还真的在箱底放了一把厚背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