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是不是害怕了?要不我先派人送你回去?”孟凯文接住倒向自己的苏瑶,看着她一张小脸褪的血色全无,眼睛瞪得大大地,平时灵动的双眼此时写满了惊恐,像是受惊的小鹿,慌乱到不知所措。
虽然她现在这个样子让他忍不住想要怜惜,可到底是案发现场,他愁眉不展,哪有心思想这些,因此,最好的方法也只能是暂时把她送离这里。
“没关系,你们先忙,不用管我。”苏瑶回了神,深深喘了几口气,虽然觉得不好意思,脸上却扯不出半点笑容,最后只能僵硬的抽抽嘴角,有气无力的说了句:“你们哪有多余的人手照顾我,我本来就帮不上什么忙,再添乱就更不合适了,我和白律师一起走就可以,你不用管我。”
孟凯文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知道她是真的害怕,且不说她是一个从没见过这样场景的女孩子,就连他见了这次的案发现场也是忍不住的头皮发麻,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乱了分寸,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给别人添乱,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乖巧懂事,顾全大局,毫不矫情,一如既往的,是他欣赏的模样。
“那好,我先去忙,你稍微等一会儿,等采证结束,我就送你回去。”孟凯文郑重其事的向她保证,苏瑶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挥挥手:“没事没事,我好多了,你不用照顾我,先忙你的吧!”
现场解剖很快就结束了,法医摘了手套,把解剖结果汇报给白律师听:“死者死亡时间大约是三天前,致命伤就是脖子上的伤口,死因是窒息死亡,后背和脚腕部的损伤是死后留下的,死者胃内没有残留物,是否服用药物得采样化验才能判断,目前能得到的信息只有这些,尸体经过长时间的冲刷和浸泡,很多证据已经被破坏掉了,很难取证。”
白笙安听完之后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结果和他猜想的一致,至于现场证据,在第一眼看到尸体的情况后他就不报任何希望,因此,对于法医的话他没有做过多评价,仅仅是点了点头,示意他明白了。
尸体所在的地点不是案发现场,加之案发之后尸体被雨水长时间的冲刷,因此留下来的有用证据并不是很多,各部门的人仔细完成了各自的工作后,孟凯文就指挥大家先回局里,先分析手头现有的证据,对死者的身份进行详细调查。
警局的人训练有素的收拾东西乘车返回,不出十分钟,现场就只剩下了白笙安和苏瑶两个人,苏瑶脚脖子生疼,只能靠在树上减轻脚上的负重,她看了一眼尸体躺过的那个浅浅的坑,那张狰狞的脸,腐烂的皮肉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的死相又一股脑的涌现出来,那双眼睑腐烂掉的眼珠子又在她面前一闪而过,她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狠狠的攥住,连气都喘不上来。
虽然心里觉得极其不好意思,但不得不承认,她被吓哭了,她满眼含泪的扶着树干起身,一抬头,才惊恐的发现,树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白律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那种孤身一人的恐惧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她挣扎的起来,奈何脚腕受伤,行动迟缓,她不敢朝前看,否则就会觉得那小小的、腐烂了的身子会扑到她后背上,腥臭粘稠的血肉沾满她全身,耳边是越发空洞的呼啸而过的冷风,带着阴森森的气息,哀嚎一般的在她耳边萦绕,像是那小女孩的哭诉,她一边跑,一边回头,确保只有她一个人在一瘸一拐的逃跑,而没有那个脚掌前翻的小女孩。
跑了不到十米的距离,苏瑶就觉得快用尽了全身力气,等看到孟凯文从小路的那头过来时,她突然松了口气,那种惊恐过度后突然被解救的释然让她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她浑身无力的扶着树干,缓了半天才气若游丝的说了句:“你……没走啊?”
“我安排了一下他们回去之后的活,你怎么一个人?”孟凯文上前扶她,苏瑶觉得不好意思,轻轻摆了摆手,“没事,走的话还好!”就是跑的时候费劲!
孟凯文走在她身侧,苏瑶恍惚间看到前面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很真切,但是消失的速度又很快,她刚才被自己吓得接近魂飞魄散,因此现在也不敢确定到底是真的有个人走过去了,还是她被吓出了幻觉。
两人相携着走出了树林,苏瑶无比感激,略显尴尬的解释了一下:“我平时还好,没这么胆小的,走夜路也从来不怕,但到底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所以难免把持不住,今天确实谢谢你,不过希望你当笑话看看就行,千万别往心里去。”
不是每个人都希望别人看到自己被吓得仓皇逃窜的鬼德行的,既然看到了,就得把损失降到最低。
孟凯文轻轻托了一下她的胳膊肘,让她顺利的过了一个坎,之后才失笑道:“哪有,我觉得你挺坚强的,要是一般女孩子,早就吓哭了。”只有你这样直爽的,率真的,却不带一丝一毫的矫情和做作,这样干净的性格才最讨人喜欢。
“……”苏瑶尴尬的抽抽嘴角,没好意思坦诚相待,其实她刚才一着急也哭了,不过光线昏暗,他没有看出来而已。
到了他们停车的地方,苏瑶惊喜的发现,白律师的车还在,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就见白律师正倚着车门站着,他低垂着头看着地面,脸上昏暗一片,看不清表情,听见他们走过来的动静时,他缓缓地抬头,待他们走近了,才面无表情的说:“快点上车。”
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依旧冷漠,苏瑶那点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了,小心翼翼的挪过去,隐约间似乎看见白律师脚边有一点火光渐渐湮灭,她想着,应该是自己眼花了。
快到车跟前时,白律师又出声喊她:“坐副驾。”
苏瑶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他似乎是嗤之以鼻地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开得了车?”
苏瑶想,白律师的原话一定是想说,你这个鬼德行怎么开车,你不想活了我的命还值钱呢之类的,不过碍于孟凯文在场,没好意思直言。
“没事,你俩坐后头,我开车。”孟凯文觉得白笙安和苏瑶之间的气氛怪怪的,说不出来哪里怪,可白笙安说话的语气明显不像是和他们说话时那种阴森森的腔调,虽然听着依旧冷漠,却全然没有一丝寒意。
他话音刚落,就见白笙安冲他甩过来一记眼刀,接着悠悠的说了句:“你跑着回去就行,你不是跑的快吗?”
孟凯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打心眼里觉得白笙安的话意有所指,似乎是在暗示什么,他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今天晚上到底怎么得罪他了,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白笙安已经载着苏瑶绝尘而去了。
孟凯文看着远去的车屁股,心下释然,罢了罢了,自己回去也成,总比受那低气压要强的多。
苏瑶上了车后下意识的保持缄默,一来是白律师的心情不好,整个人阴郁异常,身上的气压比以往都低,自己着实没那个胆量搭话,二来是她刚从惊吓中缓过来,浑身都是虚脱的,魂魄还没归位呢,人还处于呆滞状态,所以上车后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厢里的气氛沉闷凝重,比来时候的气氛更加压抑。
车子按原路返回,上了大路之后苏瑶才察觉不对,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有些沙哑,她清清嗓子:“白律师,我家在张辽路那边,你要是顺路的话把我送过去吧。”
如果不是崴脚,她是万万不敢指使白律师当司机的,可是今天情况实在特殊,夜这么深,她又受了惊,想想小树林里的场景,她还是宁愿选择低气压的白律师。
“不顺路,我回律所,一会儿你自己回去吧。”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小算盘里,压根没注意到决定权根本就不在她手上,白律师话一出,她当即傻了眼,可是她心知,白律师平时的绅士有礼大半也是情势所迫,就他个人而言,他是极其厌烦人情世故的,他素来独来独往,从不愿意和别人有过多的纠缠,因此,这样直白的拒绝并不新鲜。
她闭了嘴,干笑两声,不知道怎么接话,车子渐渐的驶向律所的方向,已经过了凌晨,街上行人稀少,只有路灯寥落的亮着,凄凄惨惨的一片,苏瑶权衡半天,还是掏手机给陆霖打了个电话。
那头的人睡意惺忪,声音黏糊糊的,一听就是沉睡之中被她吵醒了,但是他依旧下意识的问她:“怎么了?遇着什么事儿?是不是不敢回家?”
他最后一句话突然戳中了她的心窝,像是把她的心口狠狠的攥出一把水来,她整个胸腔变得湿润柔软,声音也变的软软的,不自觉的有些示弱:“哦,你怎么知道?你要不过来接我吧,我在律所门口等你!”
“我怎么不知道,你今天不是去律所了吗,白律师又遇着案子了吧?新闻上都播出来了,我还以为他会送你回来呢,早知道我就早点过去接你!”
苏瑶其实是想吐槽一下的,奈何当事人就在身边,最后在舌尖憋屈了半天的话也没说出来,只是模棱两可的回了句:“那你快点哦,我有点害怕,我也去现场了!”
她兀自和陆霖聊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身上愈发冷冽的气息,以及握着方向盘渐渐收紧的双手。
到了律所门口,白律师熄火停车,苏瑶抱好自己的包,缓缓的挪动着脚,一点点的往下蹭,白笙安看了一眼她明显水肿的脚腕,眉心几不可察的皱起来,他的手指下意识的在方向盘上胡乱的轻叩,内心格外的纠结,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可以让他犹豫的事情,说一不二虽然不一定是褒义词,对他来说却是最简单省事的一种习惯,而现在这种情况却毫无疑问的打破了他一贯秉承的原则,所以,他难以抉择。
“白律师?”苏瑶小声的叫了他一声,出声示意他,这车她到底是下还是不下?
“你在这等会儿。”听到她小心到近乎谨慎的语气,白笙安揉揉眉心,终于做了决定,之后也不看她的反应,径直开门下车。
他用最快的速度冲上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急躁,但是心口突突的跳着,总是觉得一刻也不能等待。
办公室里有冰袋,也有活血化瘀的药水,他甚至拿了固定的支板,他不想看她在自己面前一瘸一拐的,这种状态让他无比的厌烦,他宁愿她活蹦乱跳的,之后干脆利落的滚蛋。
下了楼,刚出大厅,他的眼神就急切的扫向停靠在门口的车,只是在看到空荡荡的副驾驶座时,他的脸色一僵,没来由的一阵烦闷,他听见苏瑶在车上给那个叫陆霖的男人打电话了,就在他上楼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她已经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手里的冰袋渐渐消融,寒意渗进他掌心里,白笙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空荡荡的车厢,冷哼了一声,突然有点感谢她的不告而别,否则他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场面?
他本就不屑于这些人情世故,所有礼尚往来在他看来都是多余的纠缠,今天之所以会这么反常,多半是因为她的脚伤和他脱不了干系,他必须把这些和他相牵扯的杂乱的关系都剔除了,才能重新恢复轻松自在。
既然她失约在先,就不能怪他不留情面了,深夜任她负伤离开,不全是他冷漠无情,更多的原因在于她自己的选择,与他无关。
想通了之后,白笙安心下释然,随手把拎下来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里,转身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而另一边,陆霖百无聊赖的踹了踹厕所的门,打着哈欠问里头的人:“喂,苏瑶,你掉厕所里了?怎么这么长时间!”
“我腿不方便,不能和腿脚正常的人比,你多担待。”苏瑶边说边往外挪,门一开,陆霖就赶紧猫腰过去搀扶她,嘴上嘟囔着:“呦呵,你提裤子用的是手又不是腿,这理由可真够矫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