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2 / 2)

“张二娘,我打算下午来摘的,这会子身上没带钱,我下午把钱送来。”

“哎呦,好孩子,今儿这果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你的钱,大娘我虽是村里人,但家里做着买卖,很是知道物价的,这羊乳可不便宜,这一大油纸包收了你的,你也得听大娘的话,把这果子拎回去。”

杜芊芊知道张二娘的脾气,直爽干脆,想着所谓亲戚乡里的来往,不就是你来我往之间建立的感情吗?当下也就不再推辞了,临出屋前,樱子还特意回身又拿了颗牛轧糖,本来嘴里就含着一颗,这下子嘴巴一边一颗,鼓鼓的。

“芊芊,走吧。”樱子嘴里含着两颗糖、含混不清地招呼杜芊芊拎果子出门。

深秋的冷风“呼呼”地吹着,山里显得萧条而落寞,枯荣的草儿瑟瑟地抖动着,偶尔一两声麻雀的叫声更映衬着山谷里的空寂,山腰下三抹或海棠红或嫩黄的身影点缀在这幅深秋远山图中,打破了原本黑灰的沉闷色调。

“芊芊!樱子!这里有蒿柴!”阿青速度比另外两个人慢些,不过正因为慢了这几步,请看到刚才芊芊和樱子没注意的几丛蒿柴。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对于这时候的庄稼人来说,柴尤其重要。村里人除了会将自家房前屋后的马桑木砍回家之外,还要去野地里山坡上拾枯树枝、割蒿柴。半大的孩子们通常会背着背篓去拾树叶。

“俗用冬至日数及九九八十一日,为寒尽。”从冬至开始算起,每个九天称之为“一九”,数到九九八十一天结束,“九尽桃花开”。新一年的春天就又开始了。“交九”前砍的马桑木烧起来热度高且火焰还旺,而“交九”之后的马桑木则要差得多。所以村里的人都会赶在“交九”之前将马桑木砍回家中,在自家柴火堆处码放成整齐的垛子,还要在上面盖些麦草或者包谷杆以防止雨淋湿。

杜芊芊她们没有带镰刀而是拿了个竹耙子,几株树龄不大的白杨树,叶子特别肥厚、一片片如同成年人的巴掌,将竹耙子举起伸出去再带着树枝拉回来就能摘了许多树叶,折一根硬且弹性十足的绵槐条,把白杨树的叶子片片串起。

与白杨树叶子不同,柳树的叶子又小又窄,落得也十分晚,藏在干枯的细草里,若是一叶叶去拾,那真是要累弯了腰。樱子将竹耙子拖在身后,一手拉着耙子杆,另外一只手微微使劲儿向下压着往前走,这样细小的柳树叶就乖乖地聚拢在耙齿上了。

可以这么说,只要是可以用来烧火做饭的就都是杜芊芊她们的目标。比如老了的山楂叶和柿子叶,厚实耐烧。除了树叶还有干柴。柳树的干柴火是枯黑色的、而杨树的干柴则是白灰色的,这两种柴火都非常好引火,是拾柴人的首选。

而已经快冻上的溪边则是杜芊芊她们这次的主要搜寻范围。原本茂密的绵槐丛早已经被村里人收割完、编成了一个个的篓子或者箩筐,这会子只留下三五寸长的茬,而那些已经重新冒发过枝条的就已经完成了使命,开始变枯变黑,阿青用竹耙子杆轻轻一敲就掉了下来,就是上好的柴火。

杜芊芊其实对于捡柴火就是个门外汉,毕竟以前怎么可能有这种经历?觉得新鲜又有趣,平日里那些个枯木枝、黄树叶,都是庄稼人眼里的宝,真真儿是一草一木皆可用。樱子和阿青十分照顾杜芊芊,觉得终于有一样可以比杜芊芊懂得多了,拾起来格外卖力,拾来的柴火和枯叶也都平分成三份。

那些还没重新冒过条儿的绵槐茬可不能敲断,要留着来年继续冒条儿的,大家伙儿都十分自觉、默契地遵守着这个规矩,用最朴实无华的行动捍卫着大自然的生生不息。

忙了小半个时辰,其实三人带来的篓子已经快装满了,另外还有捆起来的几捆柴火,可樱子还是觉得不够,兴头地提议去山南边去割荆棘。那里长着好几株核桃和晚熟的雪柿子。两个月前这雪柿子树开始谢花,嫩黄色的柿子花落了一地,像是一颗颗迷你小烧麦。独自在山谷里开放、落幕,想来也是寂寞的吧,杜芊芊特意捡了湃在瓷碗里,当了个把星期的香薰。这会子枝头挂满了青柿子,杜芊芊上前去摘。

“芊芊,这个涩口得很。”樱子开口拦道,毕竟家里有个那么大的果园子,对于水果,樱子还真是吃不过来,这野地里的青果子她当然不让杜芊芊摘了占地方。

“这个我摘来漤了,又甜又脆,比新鲜的鸭梨还好吃。”

“那好,那好!那咱们就多摘些。”樱子立刻改弦易帜,张罗着摘柿子。柿子不同于树叶和小树枝,是很压分量的,下山比上山还累人,于是六十多个青柿子分别装在三个人的篓子里。

第89章 一枚银质的花卉领扣

摘完了柿子,就要干正事儿了。荆棘大多相伴而生在陡坡上。荆棘是两种东西,荆没有刺,可以编筐篓,很抢手,已经剩下不多了,大部分都被村里人抢先一步割走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棘,浑身是刺,放肆地张牙舞爪张扬着,偶尔还能看见两三颗还没掉落、干却依然红的酸枣坠在其上。

棘子扎手,需从核桃树或者柳树上面砍下一根带着叉的枝条,用那个叉紧紧抵住棘子,竹耙子搂住猛地用力拉扯,这样棘子就可以顺条顺绺地割了下来,割下来的棘子是万万不能放在身后背篓里背回去的,否则背上非被划拉得血肉模糊不可。杜芊芊灵机一动,找了略粗的硬木枝在肩膀上挑着就行了。

再论其他,最高兴的当然是捡到牛粪了,可村里就拢共那么两只水牛,耕地时节,村里人轮番借用,两只牛能产多少粪便,又哪里轮得到杜芊芊她们去捡去。

看看背篓里原本要满了,可每人往里塞了二十多个柿子,压得里面又空出不少空间。反正来都来了,杜芊芊她们又捡了些平日里没人喜欢刨的谷子茬,这个个头小又不经烧,但好歹也能作为柴火生几次炉子,直到将背篓装满,三人才心满意足地回去。

连背带挑,三个小姑娘下山很是吃了一番苦头,还没到山脚下樱子就满口嚷着“热死了!热死了!”撂下棘子就要脱外面的袄子。

杜芊芊和阿青两人齐声制止了她,这时候的医疗条件十分有限,因为伤寒死人的事儿时有发生。

刚到村里东边进村、出村必备的那条路,就看见李曼和她娘相伴着从村口一辆马拉车上下来,与张二娘家的驴车不同,这马拉车后面其实严格来说是个轿子,遮风挡雨,夏日不怕晒、冬日不怕冷。

马夫恭敬地告辞而去,娘儿俩都打扮地很贵气,李曼袄子领口处带着个簇新的银质的花卉领扣,很别致好看。杜芊芊三人和李曼娘儿俩正好迎面相向而行,此时杜芊芊三人额发都有些打湿、肩上又背又挑的,一路下山难免剐蹭地脸上、衣裳有些脏。

还没到跟前,李曼就打量着三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上山拾柴火去了,嗤笑之神情就快爬上嘴角眉梢了,取出丝帕掩了嘴,笑问道:“这是拾柴火去了?”

杜芊芊很坦然,拾柴火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也站定,调整了下棘子的位置,先同李曼的娘点头示意了下,接着笑盈盈地答道:“是啊小曼姐,我们下午拾了好些,够家里烧上好些日了。”

可一旁的樱子和阿青却有些愤愤,这语气笑话谁啊真是。可杜芊芊站在最前面应对着,她俩也不好越过去,再者李曼和李曼的娘在村里地位不是开玩笑的,真让她们直言顶撞也不十分敢。

杜芊芊这坦然的态度让李曼十分不爽,按道理,难道不是应该自卑得抬不起头来吗?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十分不甘,李曼又开了口:“芊芊,你看我这领扣好不好看?我姨妈今儿刚给我的,本来打算给我个方形镂空的,我觉得有些老气就换了这个。”

这银子的领扣哪里是干农活儿的人能接触得到的东西?樱子家虽在村里算是比较富裕的了,但也仅限于普通手头宽松些、家里有积蓄的农户,这些个珠宝首饰樱子自然不太懂,阿青更不必说,俩人听李曼如此说,就背着背篓、扛着棘子,稍伸脖子仔细瞧她那领扣。

这正是李曼的目的,见三人都聚神打量,索性往前稍稍迈了一小步,让她们瞧个仔细。樱子和阿青回过味儿来,缩回脖子站好,樱子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都不回话。

杜芊芊仍是笑盈盈的,用赞赏的语气夸道:“这领扣真别致,的确不错。”

听了这话和语气,李曼不觉气闷,这领扣当然好看了,她自己还能不知道吗?也不看看这得多少银子能不好看吗?她这么问不过是想炫耀炫耀压杜芊芊她们三人一头,谁知这杜芊芊仿佛是泥塑的菩萨般,一点儿也看不出嫉妒或者自卑的意思,因此虽然听了杜芊芊诚意的夸赞,但并不高兴。

李曼的娘这时朝着杜芊芊三人发话了:“你看看这身上又背又扛的,定是累坏了,快回去吧。”

三个人正巴不得,一句令下,立马告辞往杜芊芊家而去。

“你姨妈今儿和你说的话都忘了?”李曼的娘等杜芊芊她们三人走远了就开始教训自己闺女。

“娘,又怎么了?不过是和她们说了几句话罢了。”

“你呀,你的那点小心思娘能不知道?你说你和几个乡下丫头争什么强好什么胜?”李曼的娘恨铁不成钢道:“你姨妈不是说了么?明年给裴华升了职,你俩事儿定了,以后就到城里住,日后要多同那些城里大户的姑娘媳妇们打交道。你怎么眼皮子就这么浅?”

李曼也无话反驳,只撅了嘴不吭声。

讽刺人的人被训着,而那被讽刺的人则更不开心了。

“什么意思嘛?不就仗着个有钱有势的亲戚就欺负人?”樱子越想越气,只恨当时没那脑子想出能暗自怼回去的话,这会子想了无数句也无济于事了。

阿青平时没有杜芊芊那般外向,但谁还没有个脾气?自己又狼狈又累极的时候,被别人秀了优越感自然是不舒服的,“对嘛,小曼姐真是的,一个村里住着,老拿鼻孔看人。上次还嫌我娘的手艺不如城里的裁缝师傅好。”

杜芊芊这时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李曼时的情形,手里抓着荷花,后面背着桑葚,一身的汗,不由得就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