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徐六如鸡啄碎米般点着头,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这衣服丑死了,姐夫等等,我去换衣服!”
江宁的天气并未因少女的心情而有所更易,天空中乌云密布,厚实的云层凝结成一张怪人的脸,张开血盆大口,仿佛随时要将整个城池的居民吞噬掉。即使是白日里光线依旧黯淡,本来就低矮的房间,此时如果不点灯便什么也看不到。
如豆的灯光忽暗忽明,影影绰绰间,一尊弥勒佛像在灯光中忽隐忽现。房间里的弥漫着檀香的气息以及木料腐坏的气味,两种孑然不同的味道混合一起,分外古怪。
一个人影伏在佛像前顶礼膜拜,另一个人影则站在一旁看着,直到那人影完成了祷告,站立的人影才发出声音。
“你这个人也真够怪的,大家拜佛都是去大庙,再不行杨家自己就有家庙,拜佛到那里也一样啊。你既然信就要对佛祖好一点,为什么非要选在这么个地方供佛,真不怕它发霉啊!”
跪拜的男子站起身,冷声道:“大庙里的佛,只保佑有钱人。杨家的佛,也只保佑杨家人。佛是很公平的,受了香火,保人平安,受了谁的香火,就要为谁做主。我的供奉没有那些有钱人多,凭什么认为那里的佛祖会站在我这一边。说不定听了我的祷告,它反倒要生气也说不定。所以,我只拜我们自己的佛,穷人阿鼻的佛,在这种地方最合适。”
“你这想法倒也很怪,佛居然也要分富人佛穷人佛?”
“和尚有穷有富,佛祖自然也是一样。穷人的佛帮着穷人,富人的佛帮富人。过去是富人的佛厉害,他们骑在我们头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次……或许是我们的佛赢也说不定。”
那站立的黑影冷笑一声,“人家都以为罗鼻头只会做不会说,却不知道你嘴巴也是这么厉害的。但愿你的刀像你的人一样厉害就好了,我跟你说,这种事求佛是没用的,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报仇的可不是佛祖,而是我家老爷。大家做人要恩怨分明,拿了我家老爷的好处,你也要记得做事。否则的话,不要说一尊泥胎,就是玉皇大帝也保不住你!这次你到底行不行啊,整个江宁你到底能喊出多少阿鼻帮你?”
“肯定比你想的要多。”男子回答道:“整个江宁城里那么多大户,你说会有多少阿鼻?大家都是人,没人愿意生下来就做奴隶。十八层地狱中,本就有阿鼻地狱,我们这些做阿鼻的,跟地狱里的恶鬼也差不多少。平日里大家不敢出来,只是做鬼做得久了,不敢与人斗。但即便是鬼被欺压的久了,也想要跟人拼一拼,这次就是个机会,整个江宁的阿鼻要让那些主人家听到我们的声音!让他们知道,阿鼻也不是随意能欺负的。”
另一人道:“你能做到就好了,到时候看你本事,别让我们失望。我对罗鼻头素有耳闻,听说你武功很厉害,但是胆子很小,不敢杀人。这次我们老爷给了你那么多把刀,可不是让你拿着比画两下吓人的。你如果真做不来,我们可以找人帮你。”
“不必了。男人为自己的女人出头,不需要别人帮手。至于刀……杀人这种事,当然要用自己的刀更合手。”
“自己的刀?不会是菜刀吧?我在江宁只听说过罗鼻头人品好还不曾听过你有把快刀,这回可要开开眼界了,别让我失望哦。对了,日子一定要提前,不能一拖再拖,我们老爷的耐心可是有限的。收了钱不做事……那可是自己找死!”
来人似乎很享受这种恐吓别人的感觉,如是又放了几句狠话,才抱怨着这见鬼的天气离开。江宁乌龙会首罗武并没跟着走,而是来到佛像前,重又跪下。
他用袖子轻轻擦去头上汗水,在佛前又拜了几拜,自言自语道:“师父,你当年说过我杀性重,要我在佛前立誓,一生不可杀人。徒弟应该听师父的话,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可是这个世道富人不讲道理,却只要我们穷人讲道理,这是不对的。弟子这次破誓提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给江宁的阿鼻讨个公道,向富人讨个道理回来。老天想怎么样,弟子一人承担!”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放到了弥勒佛像的肚腹之上,随着气劲喷涌,一阵毕剥之声响起。若是房间内光线充足,佛像的肚皮如同蛛网般龟裂开来,在一阵轰然声中,泥块四分五裂,佛像坍塌。
罗武的手自佛像中抽中,乌黑的握把提在手里,而握把之上,则是紧紧缠绕的布匹。就在罗武掀去第一层布匹的刹那间,一道闪电照亮了窗纸,房间里的人和那柄刀在这一刹那被照得一清二楚。
层层布条脱落,一道道闪电劈下,在一声惊天霹雳中,包裹在刀身上的最后一根布条也落在地上。罗武的手轻轻在刀身上摸索着,感受着那森森寒意,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古怪笑容。眼睛望着内织染局方向,自言自语道:
“有钱人真的很蠢,凭什么认为给我了钱财兵器,我就要听你支使?难道你忘了,你也是有钱人?既然你想看我的刀,就让你看个过瘾。”
窗外雷霆大做,暴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