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在三加之后,许是因为跪坐时间太久,起来时候脚步踉跄,一头扎在案几上,把几位老翰林吓得够呛,齐刷刷地跪了满地。
周医正前来诊过脉,说七爷是睡眠不足饮食不当再加连日劳累而致。
康顺帝震怒,要将和安轩的宫人尽数拖出去斩首示众。
还是司礼监大太监范大档说了句,“今儿是七爷生辰,不宜大动干戈,不如暂且记着,改日再罚。”
这才平息了事端。
万皇后得知此情,既怒且急,连宫辇都不用,火烧火燎地又去了和安轩。
七爷斜靠在迎枕上正喝药。
他仍穿着冠礼上用的玄衣,黑色衣衫衬着他的脸,纸一般苍白,额头处明晃晃一片红紫。
见到万皇后,七爷掀开被子要下床。
万皇后止住他,在床边坐定,板着脸道:“七弟,你这是要把我气死!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可不是让你为个寒门女子作践自己的,早知道是这般情形,十九年前我就不该管你,任你自生自灭,何苦来这样气我?”
七爷沉默许久,开口道:“皇嫂,我知错了,以后再不如此任性妄为。我会好生爱惜自己,辅佐皇兄和将来的皇侄,共保大楚江山稳固。”
声音很低,听上去含着无限凄凉般。
万皇后胸口梗一下,低头瞧见他黯然无光的眼眸和紧抿着的双唇,不由想起早晨他提到瞧中一个女子时,脸庞骤然绽放的光彩。
一时竟有些犹豫。
七爷却很快敛住神色,唇角弯出个浅浅的笑容,“皇兄给我赐字昶安,封号为平。”
昶安,长足安宁。
平,即是平安康泰。
以后他就是万晋王朝的平王。
“你知道圣上苦心就好,”万皇后重重叹口气,心头突然就充满了苦涩,“听说圣上给你赐宅,你拒了?”
七爷“嗯”一声,解释道:“我一个人用不着府邸,住在宫里就很方便,去给皇嫂请安或者请太医瞧病都便宜。”
“胡说八道!”万皇后料知七爷话里别有含意,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却见不得他如此消沉,没好气地问道:“你倒说说看,她是哪样好,就入了你的眼?论漂亮能比得过张御史家的姑娘,论才气能跟钱侍郎的女儿比肩?”
“不能,”七爷毫不犹豫地回答,随即默了默,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她哪里好,就是……就是看到之后想忘也忘不掉。那天淮海侯府宴客,我在花房看番薯秧苗,听到她跟何至家的姑娘说话。她说她在济南府时,上树摘过杏子,枝头最高的杏子最甜;又说她下地摘过西瓜,要拍着‘彭彭’响的瓜最沙,还说她跟着别人的船到大明湖采过莲藕,洗过外头淤泥,用刀去了皮,咬一口凉沁沁甜丝丝的。我就想,以后有了宅子,就在园子里种上杏树,栽两畦西瓜,然后挖口池塘栽上莲藕,养几条鲤鱼。杏子熟了把最甜的摘给她吃,等黄昏时,可以划船挖莲藕,要是没有莲藕,钓两条鱼上来炖汤喝。”
张御史的姑娘能上树摘杏子吗?
钱侍郎的女儿能下地挑西瓜吗?
看着七爷脸上的向往,万皇后说不出话,片刻起身道:“你好生养病,凡事等病好再说。”
出得和安轩,随手指派了一个太监,“你往乾清宫瞧瞧圣上可否得闲?”
太监应声,一溜小跑着离开。
等万皇后慢慢踱回坤宁宫,去打听的太监也小跑着回来了,恭声道:“圣上召了张阁老议事,御书房还有武安侯在等着觐见。”
言外之意,没有个把时辰,康顺帝是不可能得闲。
万皇后叹一声,又叹一声。
身为一国之君固然权势滔天,可也是真累。康顺帝把许多事情都推给司礼监,可一天仍有四五个时辰要么俯在案牍前,要么在御书房议事。
七爷是决计熬不得这种苦……万皇后纵然有过扶持七爷的想法,可思及他的身体,只得又重重叹了声。
宫女沏了热茶,觑着万皇后脸色,小心地道:“娘娘是为七爷的事儿发愁?依奴婢之见,不如把那严姑娘召进宫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
“不见!”万皇后怒道:“外头一品二品的外命妇都排队等着觐见,我为什么要抬举她?”
只要召见,不管成与不成,严清怡余生就有了吹嘘的本钱了。
她凭什么要给她做脸?
宫女哆嗦下,再不敢搭话。
直到戌正时分,康顺帝才满脸疲惫地踏进坤宁宫,对正要安置的万皇后道:“你今儿找我何事?”
万皇后拢了褙子,关切地问:“圣上可曾用过饭?”
“用了,”康顺帝回答,“都这个时辰了,我跟武安侯一道用的,倒比往日多吃了半碗饭。”
万皇后点点头,“圣上龙体要紧,一些不太当紧的事情大可以吩咐几位王爷去做。”
康顺帝道:“国家政事哪有不当紧的?他们都还年轻,需得历练几年才行。”
万皇后淡然一笑,她瞧得清楚,这些年几位王爷渐次长大,而康顺帝仿佛感受到威胁,对权柄越发看重起来,事事都要抓在自己手里,有时候宁可信赖那些无根之人也不肯放权给自己的儿子。
也只对七爷有些许放心。
万皇后拉长着脸,有些怨尤地说:“今儿问起七弟的亲事,他说瞧中个寒门小户家的姑娘。我是不打算应的。”
“原来这事儿?”康顺帝轻松地笑,“不就是个姑娘,七弟看中谁就是谁吧?你要是觉得她门户低上不得玉牒,就让七弟收进房里当个侍妾,再正经挑个你中意的,立成王妃,有什么大不了的?”
万皇后沉声道:“我看七弟可不是这个意思,他是真正上了心,如果另立王妃,万一宠妾灭妻怎么办?这不是给他惹仇吗?”
康顺帝无谓地说:“要我看,七弟娶个门户低的也不算坏事,起码不惹人猜忌。我打算把户部交给七弟管,让他暂代户部尚书,户部是社稷之根本,给别人我不放心。至于平王妃,你想抬举谁还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