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关豫道:“要是到时候还希望你搞科研,你也没损失。如果到时候你考不上,”他说道这里顿了顿,缓声道:“我养你。”
陈楼的思绪还停留在上面的难题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到这上面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脸看他:“你说什么?”
关豫再次紧张起来,微微坐正了,认真道:“如果你考不上,我养你。”
他深吸一口气,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玻璃杯喝了口水来掩饰自己的紧张,一时间也来不及想这水杯是谁的里面的水干不干净,匆匆咽下去之后,提起那口气道:“我现在实习的这个公司,虽然名气不大,但是给的薪酬不低。我身上的卡里还有二十来万……是我自己的卡,不是我哥那张。除此之外这几个月的工资我也攒了小两万了,我能养的起家的。”
他直直地看着陈楼,几乎想要把满心的规划和他分享,又希望对方能从自己的眼神里看到一点期盼或者鼓励。陈楼却微微一动,把目光转开了。
关豫的嘴唇很快干涸,着急介绍道:“我说过的那个股票还会继续大涨,你如果觉得这些不够,我可以投资一些……当然你放心,我有原则,不会放太多进去,里面盈利的钱不管多少,就当是你的经费,你想旅游我陪你去,你要是想深造也可以沉住气慢慢深造。你的钱是你的,我的钱也都是你的,咱还是按照之前的来,钱都归你管。”
他一口气说完,又生怕陈楼不信,哀哀戚戚地补了一句:“陈楼,你信我。”
“你不需要这样的,”陈楼闭了闭眼,叹道:“你别这样。”
关豫果然闭嘴,只是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你原本要说的就是这个吗?”陈楼只觉得疲惫,对他道:“我看你气色不是很好,不然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不,”关豫打断道说:“我没说完。”他顿了顿,忽然艰难的说道:“你是不是始终对路鹤宁事情耿耿于怀?我可以告诉你,所有关于他的事情我都告诉你。”
“上一世……我和你在一起后,的确和他私下见过几次。第一次是我们刚认识那年的春节,他刚从外地回来。第二次是毕业典礼之后他喝醉了酒,我正好碰上了。第四次……就是那次我在4s店遇到他,他跟我借钱。这三次我都跟你坦白过,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关豫紧紧抿住嘴唇,声音却越来越低哑,直到他说道:“……只有第三次我没说……那次,是在公司的应酬上……”
陈楼始终淡然不变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却又很快掩住,只是慢慢探身,把桌上的玻璃杯拿到了手里。
“第三次就是……我喊错名字的那一晚。当时我正跟着一个大项目,对方客户十分难缠,明明各项条约都已经抠定,却依旧拖着不肯签合同。后来几经辗转才得知对方有个小相好,性别男。”
关豫再次想到当时的场景,依旧难以描述自己是什么心态,他只能闭上眼,尽量平缓的叙述道:“……后来……我亲自挑了不少礼物,着人给那位神秘相好送过去。又找同事弄了一些国内买不到的情趣用品……不久后合同签订。对方带着那位小相好出席酒会……我才发现,那人,是路鹤宁。”
话才出口,就听砰地一声,浅蓝色的玻璃杯滚到了地上。关豫再去看,陈楼却已经神色如常的把杯子拾起,放回了茶几上,只是脚底下一片水渍,裤边也湿了不少。
关豫低下头,半天后继续道:“我承认,刚开始和你在一起的确是因为你和他很像。路鹤宁是我的第一个恋人,我跟他一起的三年里一度有过出国结婚的想法……我追他的时候忐忑不安,他答应的时候我也曾喜出望外,你当时拿的那本《走遍法国》上的句子,也的确是为了他所写……我一度以为感情就是这样子的,我没想过要对不起他。”他深吸一口气,最后道:“可是我终究还是和他分开了……分手是他提的,但是原因的确在我,我对他的了解太少,他瞒的滴水不漏,我也很难开口,除此之外……他始终不肯和我发生关系。”
“而我恰好相反,刚认识你就跟你上了床,”陈楼忽然摇头叹道,“所以你在一开始就拿我当成他,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后来食髓知味,又觉得我为人放荡,便将错就错了,是吗。”
有些回忆至今稍一触碰都会让人痛苦,陈楼饶是修心养性这半年,能一次次面不改色的拒绝关豫,却依旧过不了最初的这一关。这让他感到耻辱,也让他觉得丢人。
关豫却只能沉默,他一点都不敢作假,只能受着内心的谴责。
“你可以打我,也可以骂我……”关豫开了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道:“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难受,我动机不纯有错在先,但是却从来没想过背叛你。不管和他的哪次见面,我们都没发生任何过分的事情。这四次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有超过二十句。”
“倘若路鹤宁过的比我好,可能我和他连见面都不会。但是我看到了他穷困潦倒,又亲手送了东西求他以色侍人帮我们公司说好话……说实话,我心里愧疚又难堪。他跟我借钱的时候,我也是出于补偿心理……”关豫终于一口气把这段说完,最后低声恳求道:“陈楼,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之前我们的每一次吵架,吵完之后我都会后悔,怕你生气之后不吃饭,怕你悄悄离开我再也找不到你。我们在一起七年,从一开始就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你能不能原谅我?”
“……对不起,”陈楼道:“其实我也有错。”
他的声音过于平静,关豫不明白他的意思,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几乎立时定住。
陈楼闭了闭眼,果然依旧道:“……过去的都让他过去吧。”
“不要这样……”关豫本能地否定,嗓子却像是突然被堵住,连发声都有些困难:“你不要这样,我们……我们那些过去,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留恋了吗?你忘了吗?对了你忘了,我说给你听你听完再想想好不好?”
关豫惊慌地往前探了一下,身上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又或者是他本来就没力气了,竟然扑通一下,半跪在了地上。
陈楼被他的动静吓一跳,立刻伸手去扶他,却又被反握住。
关豫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急切道:“你忘了吗?我们一块去人才市场你口渴,我着急去买,被当成小偷跟人打起来了……你忘了吗,在这,在这还有个疤你摸摸,还有……你智齿发炎那次,自己打点滴突然想家了,打电话让我从外省回来你记得吗?我开车往回赶的半路上你又担心安全,非让我再回去……还有……”
关豫本能的要罗列更多,然而想到的却全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心里着急,感觉那么多的甜蜜过往竟然一句都说不出,像是连自己都不能说服一样。
巨大的挫败感和绝望让他几乎疯狂,陈楼却只无悲无喜地看着他。
“你怎么能忘了!”关豫的绝望悉数转为怒气,抓着陈楼喊:“你想想,你想想啊!你怎么可能全忘了!你不是喜欢我很多年吗!”
陈楼沉默了一会儿,半天后抽回手,忽然道:“关豫,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关豫张了张口,却又被他打断道:“你知道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吗?我其实就想要平淡的生活,我希望爱情美满,我希望家庭幸福,我希望我爱的人也爱我,眼睛里只有我,心里也又我,我爱他的一分一毫都不会被辜负,我们彼此对等公平……”他看着关豫,神情遗憾又悲悯道:“但是你不行。”
“为什么,”关豫问:“为什么我不行?”
陈楼沉默半晌,却避而不答,又继续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博乐欣吗?你知道帕罗西汀吗?”
关豫停顿片刻,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非要我记起以前呢?”陈楼闭了下眼睛,又沉默很久后才缓缓说道:“我并非一点都不记得,你说的,我都能慢慢记起来。”
他顿了下,忽然淡淡的笑了一声,低声道:“你知道吗,关豫,真正重生的只是你自己,而我不过是一个一直活在过去里的人,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从此重蹈覆辙再也脱不开那场噩梦。你求我让我记起过去,你说你没有出轨,没有背叛我,好……”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那我今天,也把话说透了,说完了,你如果还觉得我应该留下来,你告诉我。”
“你当初,11月份和我认识继而同居,2月初的时候却遇到从外地回来的路鹤宁,你说你跟他没说几句话,但是你摸着良心告诉我,你跟他偶尔相遇的时候是不是心跳加速手脚紧张?你陪他去咖啡厅的时候是不是根本就没记得我?寒假那么长,你主动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你见到他之后有没有后悔过?后悔自己草率的提分手,如今又不知道怎么挽回?”
“你不说,我替你回答,你后悔了。你只是没有行动而已,一直到毕业,学校六月下旬办毕业典礼,这时候我已经和你认识八个月,我们同居八个月了。然后你就遇到了喝醉酒的路鹤宁,然后送他去了酒店……生物系的毕业餐在哪里?你怎么这么凑巧能遇到他?那天我为什么没有察觉?这些你敢回答吗?要不要我替你说,你是知道生物系的聚餐后特意绕过去看的对不对,我没察觉是因为我也喝醉了,被同学抬到宿舍里,第二天中午才起,可是一直到我回家,你都没有问过我前一晚在哪。因为你不关心,因为你那时候知道了他家境不好,知道了你们之间有误会。那些年我跟你哭过闹过,却始终有一句话没敢问出口。”
陈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却依旧有些发颤道:“关豫,是不是在那一天,你是想过离开我的?”
关豫的脸色瞬间煞白,直勾勾的望过来,却在陈楼的逼视下,始终说不出那个“不”字。
不过几秒钟,陈楼便了然,却不意外,点了点头道:“很好。这样也不算冤枉你。你跟我洋洋洒洒的说了一通,我也实在无可辩驳,我和你过了七年,我的确……最初的时候像个傻逼一样,为了你别说放弃考研,就是刀山火海下油锅,我都心甘情愿,我那么……爱你。我想多挣钱,不会喝酒就豁出脸皮,求爷爷求奶奶,我怕你和家里关系不能缓和,偷摸的给你爸妈送营养品,我不舍得买高档衣服,上下班只敢坐公交,打车看见堵车我就给人赔不是死皮赖脸下车,我不像你从小衣食无忧钱堆出一堆兴趣爱好,我只是穷怕了,不想让你跟着吃一丁点的委屈……我尖酸我刻薄,可是我为了那个家才卑微到了伟大的地步,可是你呢,两年后你喊着别人的名字,告诉我,我只是个冒牌货。关豫,你叫我如何不恨你。”
他也曾以为自己百毒不侵油盐不进,可是只有后来才能明白,那一刻,在他心里轰然倒塌的是什么。
“我说过我们俩不合适,你觉得你肉体忠诚便可以,但是我却接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出轨。我实在分不清,你对我的话,哪些是对我的,哪些是对他的。你看着我说情话的时候,到底是说给陈楼的,还是透过他说给另一个人的……最后一次,你为了那二十万东奔西走的时候,我第一次吃了帕罗西汀。”
“那是什么……”关豫惶然,心底却隐隐猜出了答案。
陈楼道:“抗抑郁药物,从两天半粒,到一天半粒。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亲自把关峰的卡给路鹤宁吗?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我奶奶去世的时候,我不回家奔丧吗?”陈楼摇头道:“因为我根本做不了。那段时间我病情恶化极快,也可能是药物副作用,一度有自杀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