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是他自己一个人。
吃饭、上学、回家、睡觉。孤零零的。
自己之前就偷偷从班主任的家庭录那边了解过他的一点情况, 可,也就仅限于微微有些惊讶而已, 知道他是单亲家庭,母亲长期因精神原因住院, 父亲那一栏的联系方式有,但似乎一直没出现过……
谭冥冥也多少能猜到些什么, 但,也就只是知道了,记在心里而已。
她从来没去细思过, 那么,在这种状况下,杭祁是如何咬着牙走到现在的……
会不会很苦?会不会很难捱?
晚上打完工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出租屋里,是吃的泡面还是吃的别的什么……
有没有冰箱,冰箱里会有像是谭妈妈做好了之后冻起来的腌萝卜干儿之类的吗,会有贴在上面叮嘱他天气冷记得水要烧开再喝的小纸条吗……
——没有。
怎么可能有呢?他回到家,定然一室清冷,没有半点人气。
长年累月,自己过的是其乐融融的生活,而他度过的,也就只是日子而已。
没有家人的关心、没有朋友的陪伴、生活处于贫境,或许狠狠咬着牙,闯得头破血流,也就过去了。
于是,谭冥冥现在看到的,就是漠然而冷淡的杭祁,从他身上看不出来任何煎熬过的痕迹,反而,他很平静,尖锐和苦难被他掩藏得很好,不叫任何人同情……所以,谭冥冥也就完全忘了,他是在生活的獠牙下拼命挣扎出来的。
他不轻松,也不容易,只是他从未表现出来,叫任何人看见而已。
……还有他的左边的耳朵,弱听的话,是为什么,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故吗,还是和住院的精神病母亲有关……
谭冥冥无法去揣测——她对杭祁的过去,甚至了解得比对小念还少。
她能从福利院那里知道邬念大大小小的事,进出少管所、抚恤金,和几次领养,可是对杭祁所知道的却只有只言片语,她根本无法知道他的过往。
她每次看到他静默地坐在窗边,飞快地写卷子,白色耳机线没入校服衣领,像是冷淡又挺拔的白桦树,竟然还都羡慕嫉妒恨地以为他在听歌,学神就是好,都不用专心致志……
她到底是什么脑子?!
他的弱听,做手术应该能好,但他还没攒到足够的钱,而像是他那种执拗偏执的性格,肯定又不愿意接受他那位父亲的帮助。
现在的他浑身被冰冷包裹,应当也不在意别人的眼神了……可,小时候呢,最初发现一只耳朵忽然听不见声音、或是听见的声音带有嗡鸣声,会是什么神情?会非常非常的害怕和惊慌无措吧……
但那些自己全然不知,且之前从未去思考过。
谭冥冥无法细细思考,她只觉得心中重重地跳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低着头的原因,鼻腔泛酸,眼睛里也溢满了泪水,努力不掉下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卑鄙了……
虽然一直都在帮助杭祁,可是初衷却只是为了自己加分,为了让自己全家摆脱透明的状态……而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真正地了解过、认识过杭祁……她的帮助并非雪中送炭,而只是可有可无。她实际上,只是在帮助她自己。
……
谭冥冥难过得要命,更因为自己接近杭祁一开始就别有居心,而在这一刻,感到愧疚无比。
这种内疚情绪前所未有,她眼圈都红了。
也不知道公交车到底开哪里去了,直到听到公交车开到了岳理路,她才猛地怔抬起头,往窗户外看,可这都过多久了,怎么可能还看到杭祁的背影……而且,她还发现自己竟然坐过了两站,于是擦擦眼泪,吸溜吸溜鼻涕,赶紧下车了。
……
杭祁在公交车站等下一辆公交车,但下一辆来了,他却仍没上去,他死寂地坐在那里,从头发到指尖都是一片冰凉。身边的人匆匆挤上车,他却一动不动,像是静默的无声的死气沉沉的默片,丧失了颜色。
他回想起刚才那一瞬间谭冥冥的神情,浑身仍然僵硬无比。
……她刚才头也不敢抬,像是害怕看到他,把他当成什么不正常的人……也抑或是太过吃惊,以至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总之……
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他早就在那个奖牌被她偷偷找回来的夜晚想过,他必须要小心翼翼掩饰,不让她知道自己有着缺陷,他会尽快攒够钱,不靠那个人,只靠自己去做手术,然后,那时候就不怕了,可现在,却猝不及防地——
猝不及防地被她发现了。
她会怎么看待自己,会不会嫌弃他,然后就退回去了那一步……?
好不容易才和她成了朋友,能够每天清晨早早抵达学校,就是为了等她来,就是为了等着抬头看见她从教室门口带着雀跃的神情飞奔进来,然后笑着走到自己身边,递给自己一杯温热的豆浆。
为了这些,杭祁甚至觉得每天上学的那条路都有了颜色。
现在中午也能一块儿吃饭了,化学实验也能一起做,甚至能一起坐公交车回家……
这些全都是杭祁小心翼翼确认百遍之后,才确认了不是梦境的、对他来说毕生最美好的事情。
可是如果失去——
他不敢想象。
杭祁全身血液都倏然冷却凝固,他手心死死攥着白色耳机,随后像是想要捏碎一般,带着几分绝望与自我憎恶的情绪,狠狠地胡乱塞进了口袋里。都怪他自己。
谭冥冥一路上情绪都不怎么好,快回到家的时候,才勉强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见到同样进电梯的谭爸爸,挤出笑容,帮他把买的新鲜的鱼肉拎回了家。
开门后,谭爸爸一边换鞋,才一边发现了谭冥冥通红的眼眶,顿时讶异地问:“冥冥,你眼睛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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