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没开口,昂首挺胸站在那里,反正就是一副“臣没错,臣是一心为了主子鞠躬尽瘁,分明是他自个儿身体不好”的表情。
皇帝瞧了瞧赵孟言的脸,摆摆手:“让人请大夫来瞧瞧,你今日就别出门了,好好待在府上休养。”
被众人簇拥着出了门,皇帝忽然记起什么,回头嘱咐德安:“昭阳有个亲戚在嘉兴,我准了她今日去探亲,就不用替她安排别的事了。”
昭阳远远地站在花厅里,听见了皇上说的话,感激地投来一个眼神。皇帝点点头,转头又走出了门。
回了耳房,昭阳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裳,正欲出门,就见小春子捧着几件颜色好看的衣裙进来了。
“姐姐,这是干爹让我拿来给您的。”小春子笑容满面地将手中的衣裙搁在木桌上,“昨儿皇上吩咐干爹给姐姐置办几身好看的行头,这不,干爹昨儿就让人去城中最好的成衣铺量着姐姐的身形儿给买了些衣裳回来。”
昭阳一眼看去就知道那衣料都是上乘的,虽不若宫中主子们穿的御贡料子,但也是富庶人家才能享受得起的。裙子有三套,小袄与鞋袜也有数件,颜色都不太素,但也并非花里胡哨,刚好能把姑娘家的气色衬得极好。
她感激地谢过小春子,又道:“你也帮我跟大总管道声谢,他对我极为照顾,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他。”
小春子“哎哟”一声:“姐姐这是说哪儿的话呐,咱们都在主子爷跟前伺候着,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用得着说谢谢吗?那您也忒见外啦,这么生分才真是伤干爹的心呢!”
昭阳笑了,还是一脸感激,亲自把小春子送到门口,这才回过头去看看那桌子上的衣物。她也是个年轻姑娘,也爱美,从前在宫中不敢爱美,眼下有了机会,开心地拎着衣裙在铜镜前照了又照。
最后换上件杏色绣花长裙,踩了双素色暗纹绣鞋,她一边惦记着表姐,一边往屋外走。
十年未见,她也不知道表姐如今是什么模样了。当初她还未满五岁时,表姐也一直住在府上,与她同吃同住。表姐大她八岁,对她很好,会逗她开心,教她写字,她没有兄弟姊妹,便把表姐当做亲姐姐一样。
后来定国公府没了,她眼见着所有的亲人都背井离乡,好在表姐半年前嫁来了嘉兴,这才没受牵连。都说往事如烟,于她来说却并非如此。她记得定国公府的种种人、种种事,因为那曾经是她的安乐乡,如今却成了梦里才去得到的地方。
昭阳出神地看了铜镜片刻,转身往外走,才绕过假山就遇见迎面而来的黄衣公子,她脚下一顿,福了福身:“奴婢见过侍郎大人。”
赵孟言正是来找她的,腰间的锦囊里还装着那日给她赎回来的玉镯子。他因病咳嗽两声,然后才笑吟吟地问她:“昭阳姑娘,昨儿夜里你和皇上去哪儿包的粽子?我尝了尝,味道真不错。要不,今儿你也带我去买点粽子?”
昭阳道:“真是不好意思,赵大人,小的今儿得了主子的应允,赶着去探亲,这粽子您可以吩咐府上的人替你去买,喏,就在西街巷尾,恕我不能奉陪了。”
“探亲?”赵孟言奇了,“你在嘉兴还有亲戚?那正好,闷在这府上也没什么意思,我也想出门走走,要不咱们一道走,你去探亲,我沿途看看嘉兴的街景。等你探完亲,正好陪我去医馆寻大夫看病。”
昭阳傻眼,赶忙推辞:“这哪能啊,您是什么人,小的不过一个奴才,怎么能跟您一同上街?您还是差人请大夫上门吧,小的自个儿去探亲就成。”
这侍郎大人可真是一次比一次自来熟,上一次抢她的吃食,害她被拉到皇帝面前担惊受怕的;这一次居然要和她一起去探亲,那可是她的表姐,跟他没有半点子关系呐!
哪知道赵孟言笑眯眯地对她说:“人生地不熟的,一同出门也方便。况且你那日在渡头的集市上送出去一只翡翠镯子,我问问你,你想不想寻回那只镯子?”
他怎么知道那只镯子?
赵孟言像是知道她心里所想,笑道:“那日我就在那杨梅铺子楼上的酒肆里坐着,正好瞧见了。”
昭阳顿了顿,抬头望着他:“那镯子既然已经送出手了,又如何寻回来?”
他就这么用淬满笑意的眼珠子望着她,语气轻快地说:“我自有法子,既圆了你帮那小姑娘的心,又能拿回你的翡翠镯子。怎么样,做个买卖,你带我出门,我把镯子还给你,这生意你不亏本吧?”
富贵人家的子弟都是这么行事毫无章法吗?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昭阳很不想理睬他,这人一眼看过去就是个招蜂引蝶的花花公子,约莫是初到嘉兴没花草能惹,居然跑来招惹她。可他口口声声说能帮她拿回母亲给的镯子,昭阳又迟疑了。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赵孟言笑得眉眼间俱是和煦春意。
但他看上去越好看越平易近人,昭阳心里就越堤防,最后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咬咬牙同意了:“成,那您可要说话算话,今儿我带您上街,您说什么也得把镯子给我拿回来。您若是骗了我,我——”
她要如何?
赵孟言有些好奇地盯着她。
下一刻,只见昭阳咬住腮帮,颇有些放狠话的样子:“我就在您的吃食里投毒,让您拉肚子拉到脚软!”
赵孟言先是一顿,随即哈哈大笑。
这姑娘怎么这么有意思呐!他真是选对人出门解闷儿了!
☆、意难平
第十九章
从耳房出去,穿过两条长廊、一座假山,便到了最靠近陈家大门的花厅。
昭阳与赵孟言刚走到花厅前面,就碰见了陈家二姑娘,陈怀慧,她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站着她的姐夫,陆沂南,奇怪的是这两人站在一处,陈家长女陈怀珠却没在这里。
陈二姑娘一见昭阳,眼神一沉,气不打一处来。昨日晚宴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却被这个宫女横插一脚,生生挡住了皇帝的视线。她不甘心,好不容易抛却姑娘家的娇羞,又替皇帝夹了块红烧狮子头,这宫女居然还阻拦着,皇帝自始至终没有瞧她一眼,也没有吃她夹的菜。
她自小顺风顺水惯了,对自己的容貌才华都极为自负,绝对不会认为这是皇上对她没有兴趣,自然便把一切都栽在了昭阳身上。
她瞧见赵孟言与昭阳站在一处,先是福了福身,给赵孟言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神情不善地盯着昭阳:“哟,这不是在皇上跟前伺候的姑娘吗?”
昭阳福身,对她点点头,也对她身后的陆沂南点点头。
陈二姑娘笑了两声,走近了些:“我瞧着能在皇上跟前伺候的就是不一样,瞧瞧这小脸蛋,未施粉黛都有这么漂亮,若是好好打扮打扮,指不定看着都像宫里出来的主子贵人呢!难怪皇上这么倚重你。”
这话就有点古怪了,她一个小小宫女,被口口声声拿来与宫中的主子贵人作比较,最后一句皇帝倚重她就更是别有深意了。
昭阳不卑不亢地又福了福身:“二姑娘谬赞,不敢当。”
反正这会子跟前也没几个人,这陈二姑娘指她的桑骂她的槐,昭阳权当没听见就成,懒得起冲突,连解释的功夫都省下来了。
见这宫女居然装模作样听不出她的嘲讽,陈二姑娘眼珠子一转,又瞧了眼赵孟言,笑道:“姑娘也是好福气,我们深闺里的女儿家平日里都受父母教导,不得随意见外男。但姑娘是宫里出来的人,又是皇上身边的知心人,想必是比我们这些闺中女子要见识多些。你瞧瞧,皇上不在,你与赵大人也能走到一处,这么热热闹闹的是要去哪儿呀?”
“随处走走罢了,皇上也应允过的。”昭阳还是不接招。
陈二姑娘在心底里咬牙呢,索性把话说得更露骨些了:“哟,难道咱们陈家还不够大吗?这儿有两座花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都有,姑娘想与赵大人随处走走,说说贴心话,怎么非得出府呢?难不成是嫌咱们这些人碍眼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