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穿里衣,赤着胸膛背对她,而她这样一贴近,他的感知就尤为灵敏。明明很冷的,前一刻还在发抖,可眼下她这样战战兢兢地抱住了他,身子与他紧紧相贴,仅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他忽然浑身僵硬,几乎能察觉到那层衣料之下窈窕有致的曲线。
生平第一次,他察觉到原来女、色这种东西并非对他毫无诱惑力。那些年他也宠幸过妃嫔,她们被太监用毯子裹着,背来养心殿,从他的床脚钻进被褥里,一点一点爬到他面前。他也是个正常男子,也需要有所倾泻,可那些按部就班的事情似乎总也不过那么一回事。他从不曾心心念念着谁,也没有多享受入夜的那一刻。
可是这一刻,在这样寒酸破旧的小屋里,他背对着那丫头,却依然克制不住自己去感受她的体温,她的姣好与年轻。
似乎一刹那间就不冷了。她抱着他,温度从相贴的每一寸肌肤传递而来,逐渐向四肢百骸蔓延。皇帝像是着了魔,需要花大力气才能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不转过身去将她揽入怀中。
不成,这样下去真的会走火入魔。
他慢慢地,努力找到了一丝理智,想要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良久才轻声开口:“朕小时候其实很怕下雨,更怕打雷闪电。”
昭阳还像只虾子一样浑身发烫呢,听他开口说别的,心中也好受了一点,便问他:“主子也怕这些个?”
“怕。”他微微动了动,似是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环在他腰间的手,然后慢慢地覆在她手背上,“朕小时候是由管教嬷嬷带着的,公主皇子身边都有这些个嬷嬷。她们别的不做,这辈子的任务就是盯着宫里的小主子,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但凡你出了点岔子,她就能念上半天。若是主子做得出格了,她们还有资格做出惩罚,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就算朕是太子,也拿她们没法子。”
“朕是个男孩子,小时候也曾顽皮过,有一次跑到太明湖边去和赵孟言捉鱼,被管教嬷嬷知道了,罚朕在东宫大殿里站了一个时辰。嬷嬷说了,朕是太子,使不得重刑,她也没法管得太厉害,但老天爷是有眼睛的。朕是未来天子,老天爷自然看管得更加厉害,因朕做得不成样子,就会受到老天爷的责怪。”
他问嬷嬷老天爷会如何责怪他,嬷嬷瞥他一眼,说这打雷闪电便是老天的惩罚,那电母负责在云里寻找天底下不规矩的人,雷公的响雷专门用来劈这些人。
他原本还半信半疑的,可巧的是那日夜里竟然电闪雷鸣,下起暴雨。他躲在被窝里,看着窗外一下一下闪过的白光,大殿里的一切都阴森森的,异常诡谲,冷不丁一道响雷乍然落下,他吓得浑身一颤,哭了起来。
他还是个孩童,也怕雷公电母找到他。后来哪怕知道嬷嬷说的话是在吓唬他,他也改不掉这怕打雷的习惯了。
昭阳听得入了神,也没察觉到他覆住了她的手背,只是有些怜悯皇帝,小小年纪与父母就不亲,一个人孤零零地生在那东宫里,连个管教嬷嬷都敢吓唬他。她的脸离他的背只有那么一丁点的距离,但凡重重的喘口气,呼吸便能抵达他的肌肤之上,然后又反扑回她的面庞。
温温热热的。
她盯着他结实有力的臂膀,绞尽脑汁安抚他:“真没想到主子从前也受过这样的苦啊,那些个奴才真是半点也不把自己当奴才!哪里像小的,由始至终都把主子揣在心里,丝毫不敢忘呢。而且小的对您可尊敬了,您就是小的的天,是这天下百姓的天。左右您现在都是皇上了,要不,干脆找个日子把那些个恶仆统统收拾一顿,也把她们抓去宫门口站上一个时辰,专挑打雷闪电的天气!叫她们知道雷公电母也找上她们来了!”
她说得天真,皇帝也发笑了,可虽然嘴上说着话,他那股想要转身去看看她的念头却丝毫未减,反而更加强烈了。像是心底里有一只爪子在挠,挠得他五脏六脾都在痒,挠得他难以忍耐,自制力都快灰飞烟灭。
昭阳察觉到他似乎有些轻微的发颤,便用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胳膊,含笑道:“不怕不怕,小的在呢。”
原本是要惹他发笑的,却没料到这样轻轻的几下却压垮了了皇帝的最后一根稻草。
窗外还是丝毫未减半分势头的大雨,他没能再克制,也不打算去多想了,只忽然转过身去,撞进了那双猝不及防的眼里。他与她面对面望着,她震惊的眼眸里清澈透亮,没有丝毫杂念,而他的眼里只有她。
昭阳嗫嚅着问:“主,主子,您,您怎么……”
怎么转过来了?这样,这样多让人难为情呐!
她垂眸的时候,浓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还在颤动闪烁,双颊有些婴儿肥,嘟嘟的,让他记起前些日子趁她熟睡时伸手捏的那两下,软软的,像是天上白腻柔和的云朵。
她不算特别惊艳,但却清新得像朵夜间盛放的无名小花,他曾经在宫中的御花园见过,却不知道那花的名字,只记得漆黑的夜里只有它们静静地绽放在草丛之中,连香气也是淡淡的,远远望去如同一地洁白的星辰。
皇帝忽然很想低头吻她。亲一亲她柔软的唇瓣,碰一碰那双明亮的眼眸。
☆、第38章 寄真心
第三十八章
皇帝一直记得昔日尚为太子之时,受尽折辱,不受重视,那时候连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都做不到,只因他就是什么都不做,只要被四弟和静安皇贵妃一挑唆,父皇也会觉得他碍眼,随随便便便是一顿责骂。
他长得很像顾家人,但那双眼睛却是和母后一模一样。母后是聪明人,父皇却是个昏庸无能的帝王,与其说他厌恶妻子,倒不如说他是忌惮她。越是平庸无能的男子就越是害怕有个受人称颂的贤妻,百姓中可以有妻管严的存在,但先皇是九五之尊,绝不能容忍自己被妻子压下去一头。
所以连带着这个性子与眼眸都和妻子一模一样的儿子,他也厌恶。
皇帝一直记得,那些年多少次心灰意冷,觉得那太子不做也罢时,是太傅耳提面命地叮嘱他:“殿下,须知你今日经历的所有磨难,皆因你还未踏上天子之位。有朝一日当你离开东宫,坐在了大殿之上接受百官朝拜,你就再也无需忍受今日之痛。届时,你大可做尽今日畅想之事,无人胆敢再阻拦你。”
后来他真的成为了皇帝,接受万人朝拜,一道圣谕下去,天下莫敢不从。
时至今日,当他身处这破败小屋,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姑娘,却忽然发现哪怕成为了皇帝,他也仍然有所顾虑。他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人,反而尝到了比从前更叫人无措的胆怯。
他想亲亲她,却更怕她那受伤的表情。他想亲近一些,却担心她的眼里会出现在李家受辱时的神情。
就在这样好似永无止境的对视里,昭阳惴惴不安,却听皇帝忽然问她:“你为什么想要离开皇宫?”
“我没有……”她有些不解。
“朕若是让你成为女官,就算到了二十五也不必出宫,你可以享受宫中的荣华富贵,可以不再做今日这个凡事都听命于其他女官的小小典膳。若是如此,你可会留下来?”
昭阳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她想插科打诨像平日里那样引他发笑,最好笑过之后一了百了,她无需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不用记得方才说过些什么。可皇帝定定地看着她,那样俊俏的人满眼都只她一人,只她那惊骇又无措的可笑模样。
她动了动嘴唇,最终却没能说出什么好笑的话,只慢慢地摇摇头:“小的不愿。”
皇帝的眼中有一团炽热的火焰,此刻却忽然熄灭,他还不死心,穷追不舍:“为什么不愿?朕给你权势,给你富贵,给你自由,你大可在宫中随意走动。朕准你出宫,每年都让你休沐,你喜爱的八宝街可以去逛,你想来的江南朕准你不拘何时来一趟,你想吃什么都随你,你爱银子,朕给你俸禄,只要——”
只要最后你安心回宫,留在朕身边便好,说着可笑的话,谄媚的表情被眼神出卖得一干二净,就是一直这样天真又傻气都没关系,装傻也好,真傻也好,只要朕看着你会忍不住笑出来。
他越说越不成样子,简直把当年管教嬷嬷和孔圣人的话都给忘到姥姥家去了。谁听说过宫中之人可以随意出宫的?哪家皇宫的女官还能每年休沐,下江南的下江南,逛八宝街的逛八宝街?俸禄这种东西都是朝廷官员的,她一个小小女官何德何能,还能享受这待遇?
昭阳心头大乱,怔怔地瞧着皇帝,饶是从来未曾接触过男女之事,此刻也好似明白了什么。皇帝这样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心把她留在宫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不敢想,可那些念头像是蛇一样钻进脑子里,赶都赶不走。
她语无伦次地叫着:“主子,好主子,您别拿我打趣了,成吗?小的是奴才,哪里当得起您说这样的话,您这样说,小的真得无地自容,再也不敢跟您随意搭话了。”
可皇帝却不容她逃避,只知道今日好容易开了这个口,他真想知道她为何成日里都盼着离宫。他待她不好吗?她不是说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吗?他既然那样好,她又为何不肯留在宫里呢?
留下来吧,这帝王的日子孤零零的,他真不想孑然一身坐在那大殿之上一辈子。他也想有人陪着他坐在天光蒙蒙时用早膳,也想下雨天有人抱着他说不怕不怕,也想在遇到别的女人谄媚献身时有人挺身而出,像是护犊子一样张牙舞爪地将他护在身后,也想在一心渴望亲吻她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靠近她,亲下去。
老天啊,他在将近而立之年时才初识感情这回事,才终于明白喜欢上一个姑娘是如何的心情。他察觉到内心的喜悦与苦涩,盼着她冲他笑,对他弯起嘴角,却又怕她推开他,开口便是拒绝的话。
他这样天不怕地不怕了大半辈子,忽然遇见一个叫他连再靠近一点都心怀忐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