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苏麻喇姑应了一声,上外头领了贪狼跟十三阿哥一块儿进来。贪狼把怀里刚逮回来的兔子放在胤祥的身边儿,快步向前走了几步,拍落了袖子俯身道:“臣见过太皇太后,祝太皇太后吉祥顺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了,起来吧。”孝庄含笑温声开口,目光落在贪狼的脸上,却是忽然显出些讶异来:“这孩子的面相,看着倒是有些个眼熟……你家中可有人在宫里头当过差么?”
贪狼茫然地抬起头,下意识看向胤祺,却见自家的小主子却也是同样的一脸迷茫,只得硬着头皮如实禀道:“回太皇太后,臣出身京郊平民家中,世代以务农耕织为业——只知道或跟哪位罪臣有五服外的亲戚,全家亦曾被充入辛者库做事,后幸得主子垂青,得伴主子左右……”
“都已是五服外的,那也就算不得是有罪的了,想来是哀家一时记得差了也说不准……好了,起来吧,既是跟着主子尽心,自然就该赏。”
孝庄笑着点了点头,又叫苏麻拉姑取过了个玉扳指给他,含笑温声道:“哀家这儿也没什么给你们这些孩子能赏下的,你既然是小五儿的侍卫,想来也该是善骑射的,这扳指便赏了你罢。”
贪狼忙叩首谢恩,又接过了那枚扳指仔细收好。胤祺在旁看不真切,却也一眼瞅出那扳指的精致难得来。心里头不由微动,却是轻笑着打趣儿道:“老祖宗竟有这么个好东西——早知道就先来讨了……”
“你成天不是练那个叫——对了,练太极,就是弄刀耍剑的,习得都是些个汉人的功夫,哪里用的上这个?”孝庄含笑点了点他的额头,又拿过了桌边的点心,亲自挑了一块喂给他道:“还不快吃?可别说老祖宗不疼你……”
屋里头一时尽是笑声,连小十三都凑着趣往炕上跳,非要老祖宗也喂他一块儿才肯罢休。胤祺还要回去跟着众臣一块儿在乾清宫前贺岁,又陪着孝庄说笑了一阵便起身告辞。十三阿哥年岁还小,便叫宫女抱着他回屋里去歇了。孝庄望着那主仆二人离去的背影,思索了许久才缓缓道:“苏麻……你看着可眼熟么?”
“眼熟,可也拿不准——奴婢见他接那扳指的时候,神色也没有半点儿的异常,仿佛根本没见过,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似的……”
苏麻拉姑思索着应了一声,又忍不住微蹙了眉道:“再者——奴婢也还记着当时的情形,那人与长子俱被磔死,余下子孙也尽数处斩,家产亦遭籍没。这事儿到了现在,还是万岁爷心里头始终横着的一道疤……”
“他说是五服外头的……或许也是凑了巧儿,不过是长得像罢了。”孝庄微微摇了摇头,又淡淡地笑了笑道:“他既陪着小五儿,定然日日都在皇上跟前儿晃悠,若是有什么蹊跷,皇上也早该看出来了——若是到现在都不曾有什么反应,或许也确实是不着急看出来……”
苏麻喇姑点点头应了一声,又轻笑着道:“奴婢倒是见着他对阿哥确实忠心,一步都不肯放松,什么事儿都先一步替阿哥盘算好了。若是确实可靠,阿哥身边儿有这么一个贴心的伺候着,却也是好事情……”
“人都是将心比心的,那孩子拿自个儿的心待人家好,自然也该得着这般的还报。”
孝庄含笑应了一声,眼中浸开一片欣慰柔和的暖意,又轻叹了一声道:“小五儿打小命就不够硬,好几次都差一点儿就没了,却终归是叫他这么跌跌撞撞地熬了过来。如今总算苦尽甘来,看着他一日日好好儿的长大,哀家这心里头比谁都觉着宽慰——也不求他多有出息,只要这一世能平安顺遂,过得称心如意,哀家也就知足了……”
“阿哥是个有后福的,准保能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
苏麻喇姑浅笑着应了一声,眼中却又忽然生出了些个担忧来,犹豫着道:“奴婢只是担心那扳指……若是就这么给了那少年侍卫,日后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
“不妨事的。正白旗早就连旗主都没了,那扳指如今有还能有什么用?”孝庄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摇了摇头缓声道:“再说了——纵是当初,要调动那些个牛录额真,也不能单靠这扳指,还得有玉狼牙才行。如今那玉狼牙早就跟着那喇一族的覆灭而不知所踪,那就能有那么巧,就正好在个半大的娃娃身上……”
第85章 挤兑
虽然在回乾清宫的时候提心吊胆了一路,却也总算再没被追问过自个儿的出身。扶着胤祺下了轿子,又仔细地替他拢好了披风一块儿进宫里去,贪狼瞄着自家小主子平静如常的神色,终于还是忍不住暗暗地松了口气。
实在不是他有意隐瞒,而是他自个儿都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什么离奇的身世——打小儿就在寻常人家里头普普通通的长大,普普通通地被充了官奴,又普普通通地被带去江南训练成了暗卫,这么正常的人生履历,他还从来都没想过要探寻一下自个儿到底是不是老娘亲生的这样深刻的问题。
两人快步到了下头的场子上,众皇子跟大臣们都已聚得差不多了,正听着上头一样样地往下赐菜。明珠一党垮台之后,单是留在京中的官员居然就少了一小半儿,余下的那些个也是噤若寒蝉,个个都蔫头耷脑地不敢声张。反观索额图一系,却是耀武扬威意气风发,连前些日子据称病了的索大人也是穿着簇新的官袍顶戴,大摇大摆地站在了百官前列,志得意满地睥睨着如今这一边儿倒的官场:“今年这情形,叫人看着总算是心胸开阔了不少……”
“赐一等公、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糖水鳖蛋一道,凉拌猪耳一碟——”
几乎是压着他那句话的尾音儿,梁九功刻意拔高了的嗓音就传了出来。索额图的笑容几乎是立时便凝在了脸上,僵硬地回转了身子,耳边接二连三地传来忍俊不禁的偷笑声,叫他的脸色几乎气得涨红:“谁都不准笑!谁再笑,老夫这就摘了他的顶戴!”
“兔死狐悲,何况同族——索大人心里不痛快,咱们都能理解……”
身边儿忽然传来了少年略带悠闲的清朗笑声,索额图双目赤红地猛转过身子,猝不及防地迎上了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心里头便蓦地咯噔了一声。那一日所见的妖异双眸瞬间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叫他生生把几乎脱口而出的叱骂又咽了回去,虽然本能地瞪着眼睛不肯后退,却也丝毫不敢再多说半个字儿出来。
——看来那一天种下的心理暗示很有效,日后要是趁机再强化两次,大概就能达到叫索额图听见他的名字就头疼的效果了。胤祺满意地点了点头,含笑冲着他拱了拱手,又不急不缓地道:“索大人莫要忘了咱们的赌约,我今儿吃火锅,可惦记着那猪脑子呢……”
“你——”索额图气得直打哆嗦,也顾不上心头那莫名诡异的畏惧胆寒,一咬牙便要含怒发作,却见着面前的少年眼底竟也蓦地闪过一丝杀机。明明仍是微笑着的神情,可仿佛就是有哪儿变了似的,竟忽然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那双眼睛里头的利芒刺得他脊梁发寒,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竟是下意识蹬蹬连退了数步才勉强站稳。
“索大人都一把年纪了,能歇歇就在家养一养老吧——看这操劳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胤祺拢了拢披风,微垂了眸淡淡笑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撇下他缓步离开。索额图连惊带惧地盯着那个少年明明尚显瘦弱的背影,竟怎么也想不明白自个儿到底为什么竟会这么怕一个小毛孩子,可甚至只要稍稍的动一动这个念头,心里头就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子寒气来,也再没胆子跟以前似的那么为难他。
怪不得是有了名儿的鬼眼阿哥——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狠狠地欺负了一把索额图,总算是把见着太子那消沉模样带来的郁闷给尽数发泄了干净。胤祺神清气爽地舒了口气,快步走向阿哥们的队伍,准备想个办法儿尽量低调地插队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