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康熙一朝,明珠心思阴沉损招频出,索额图行事嚣张为人傲慢,张家人代代谨慎忠诚,曹家大小事务一应周详。稍微有名点儿的家族跟重臣都能说出几句特点来,可最叫胤祺看不明白的就是这佟家——佟国纲是个实打实的武将,作战勇猛身先士卒,性情也是刚硬耿直忠诚不二。轮到了老二佟国维,就又彻底换了个画风,心思缜密处事圆滑,在明珠索额图同归于尽之后一步一步地爬到了首辅的位置。要说是一家子老实人里头出了个厉害的主儿,这一位厉害的老二却又在临了被自个儿的亲儿子隆科多给举报了个年老无能,而隆科多到晚年居然又被亲儿子岳兴阿给参了一本。看人家旁的家族都是被别人家嫉恨陷害,只有他们家是自个儿窝里头就打得鼻青脸肿,也实在怪不得先皇后行事作风那么古怪,想来这精分,大抵也是难免会遗传的……
出于对佟家这一家子精分生出的莫名敬畏,胤祺毅然决定不去试探这一位小佟大人又是个什么样的脾气,打算去会一会将来太子的老师汤斌。胤禛倒也正是这个打算,点了点头便起了身,又特意望了一眼趁机要溜出去的曹寅,淡淡开口道:“曹大人陪我迎一迎佟大人吧,叫李大人陪五弟就是了。”
“遵阿哥您吩咐。”曹寅早已没了半点儿的脾气,心丧若死地转回来跟在这位四阿哥身后飘出了屋子,留下胤祺在屋里头哑然失笑:“得,我估计曹大人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着我们哥俩儿了……”
“等爷您再长上几年,兴四阿哥也就不会看得这么紧张了。”李煦轻笑着应了一句,又由衷叹道:“虽说闹得这误会是有些个叫人哭笑不得,可四阿哥对爷的关切却实在是做不了假的……”
胤祺淡淡一笑,也不搭腔,只是由贪狼扶着起了身,缓步朝外头走去。李煦忙快步走到前头替他开了门,又引着他往西边儿小书房去见那江苏巡抚汤斌:“爷,这儿也没外人,奴才便斗胆多说两句。汤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做事也从不拘泥教条,这次能把以工代赈的事儿做起来,却也是多亏了汤大人相助——倒是那位佟大人,据说是蒙荫来管安徽省的,为人也颇有些……有些不着调,不过是整日里吃喝玩乐、醉心享受。好好的江南省一分为二,到了他手里的那一半儿竟连着几年都没什么政绩……”
“无能,无为,却也无甚坏心——着你这么说,叫四哥去吓唬吓唬他倒是正合适。”
胤祺轻笑了一声,心里也总算略略放下了些许。这种没什么能耐的草包官员其实是最好应付的,正因为他们没什么本事,便也没什么野心,不敢做那些个见不得人的阴私之事——看来此前那个造下了惊天哭庙案的朱国治还是给皇阿玛敲了个警钟的。江南之地不比其他,若是没有合适的能臣干吏,宁可叫一个废物些的京官下来无功无过,也总归比叫那野心勃勃的狼崽子下来,逮着机会就要狠狠咬下一块儿肉来得好。
见了汤斌,倒是与胤祺想象中饱学鸿儒的模样差不许多。这是位顺治年间的老进士,虽年已过六旬,却依然目光矍铄神采奕奕,面对着面前的半大娃娃也不见丝毫轻视之色,耐心地含笑与胤祺交流着这流民安置的诸般事宜。自打出了京,胤祺却也是许久不曾遇着这般有实干之才的官员了,头一回觉着原来交代事儿却也能这般的轻松痛快,一时竟是生出些相见恨晚之意。这一老一小直谈了大半日,直到下头人小心翼翼地来询问是否用饭,才发觉竟已到了这个时候。
“五阿哥天赋英才,实乃圣上之福,社稷之福。”
望着面前的半大少年,汤斌由衷叹了一句,竟是忽然退后一步,深深俯了身作揖见礼。胤祺忙侧身避过,又快步上前将他双手搀起,含笑温声道:“胤祺愚驽,实乃皇阿玛教导之功——大人身为一方巡抚,心系百姓从善如流,才是我大清社稷之福啊。”
面上从容淡然应对有度,忽然就被天赋英才了的五阿哥心里头却是郁闷不已,再一次在心底里默默地鞠了一把冷汗。
——被一个将来要给太子当老师的人夸聪明,简直是十个“别人家孩子”的招恨程度。就他家二哥那个别扭又小气的脾气,这几乎是一道送命题啊……
第99章 封赏
龙船是在第五日的夜里到的。康熙没叫人停船,连夜进了江宁港,一下了船便一眼见到了跪在众人前头迎驾的胤祺。快步走过去一把搀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总算松了口气,点了点他的额头轻笑道:“看来曹大人把你招待的不错,好像还吃胖了点儿——亏朕还担心你夜里给冻着……”
“叫皇阿玛忧心了。”胤祺乖乖地任自家皇阿玛拉着,笑着应了一句,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人群里头逡巡了一圈儿,便不由微蹙了眉——只有万岁爷的仪仗,却没有太子的。他费了这么大劲儿提前避出去,甚至还体贴地拉走了自家四哥,莫非这俩人居然还没和好不成?
揣着满肚子的疑问熬过了盛大的迎驾,一行人照例回了曹寅的府上。趁着两位织造跟两位巡抚给皇阿玛汇报工作的当口,胤祺扯着梁九功避到了一边儿,蹙紧了眉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儿,不是说留着陪二哥养病吗,怎么又把二哥给扔半道儿上了?”
“万岁爷说——说怕耽搁行程,咱二月份就得回……”梁九功毫无底气地应了一句明面儿上个的说法,望着胤祺半点儿也不买账的面色,终于彻底回想起了被这位小祖宗支配的恐惧:“其实——其实是阿哥遇刺的信儿一传回去,万岁爷就又跟太子爷有些个不对付了。可后来万岁爷自个儿也说了,他相信您,也信太子,还特意叫奴才跟太子爷说别多想……”
“所以连临走都是你传的话儿,连这种话皇阿玛都没亲自跟二哥说?”胤祺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头痛地用力敲了两下脑袋,“皇阿玛这是要干嘛啊,二哥那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不是越闹越完蛋了吗……”
“阿哥,这事儿咱是真没法插嘴——总之万岁爷有他的打算,您就别管了……”
梁九功也不敢把那日的话学给胤祺听,苦着脸应了一句,却又眼尖地瞅着了胤祺右手腕子上绑的绷布,低低惊呼了一声,忙小心翼翼地给捧了起来:“阿哥,这就是那前儿伤的么?重不重?可叫大夫看了没有?现在好没好——”
“是,不重,看了,没好。”
胤祺地打断了他的话,又简洁地应了一遍,没好气儿地瞥了他一眼:“亏我还特意叫人给您带话儿,说了拦着皇阿玛拦着皇阿玛,您可是一点儿都没给我拦住……”
“不是——阿哥,这真不能怪奴才……”梁九功欲哭无泪地应了一声,又认命地冲着他张开两只手比划了一把,“就顶奴才欠您一百只兔子,行不行?您那信儿正好赶着万岁爷说动身的下一刻到的,多一点儿都没差。奴才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敢拦着万岁爷的路啊……”
“算了吧,我要是有一百条命,我都敢把皇阿玛的船给凿漏了。”
胤祺冷酷地翻了个白眼,一甩手就往正厅里头走去。梁九功不敢怒也不敢言地迈着小碎步跟在后头,也不敢比这位自以为龙行虎步的小祖宗走得快,讨好地弯了腰道:“阿哥,奴才就算没有功劳,也总是有点儿苦劳罢?您都不知道——要不是奴才给劝住了,兴万岁爷现在都给您找侍妾了……”
……??
胤祺脚下一绊险些摔倒,被贪狼一把搂进了怀里抱稳,惊魂未定的看着梁九功:“找什么——什么玩意儿?”
“侍妾……”梁九功望着面前被刺激出东北腔的小阿哥,怯懦着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又鼓足勇气继续表功道:“奴才就知道您准不想要!您自个儿还是个半大娃娃呢,要那东西干什么?听人讲这练武之人呐,元阳泄得越晚越好……诶,阿哥——阿哥!”
“主子快走,咱不听他胡言乱语。”贪狼牵着胤祺的腕子健步如飞,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这个满脑子下三滥思想的梁公公,眼里几如实质的杀气把梁九功吓得打了个跌,讷讷地停了步子,嘴里却还在不屈不挠地嘀咕:“不是——是万岁爷说要给您找侍妾暖床,这不能怪奴才啊……”
也不知道是听了他话里的哪个词儿,贪狼的步子不着痕迹地顿了顿,紧跟着便毅然迈得更快了。
接风的宴席摆得隆重又无趣,好容易熬到散了席,天色已黑得不点灯就见不着人了。曹寅本想引着万岁爷到每回御驾歇息的下塌处去,康熙却摆了摆手,含笑把陪在一旁的胤祺揽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脑袋轻笑道:“朕先去小五儿的屋子看看——听说这小子这几日睡得都不错,朕倒是好奇得很,你得怎么伺候才能把他给伺候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