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霸对着自己这个徒弟一向生不起气来,带了些无奈地数落了一句,又从怀里掏出了把扇子扔给他:“谢家鼓捣出来的新玩意,说是用铁檀木做的扇骨,拿着轻巧,倒比铁铸铜浇的还硬上几分。扇面是用乌金蚕丝制的,用了你们家缂丝的手艺,你若是喜欢便拿着玩,倒也能做防身之用。”
胤祺目光一亮,接过来笑着道了句谢,拿在手里饶有兴致地把玩着。见着他的精神头比前些日简直强了太多,两个做长辈的嘴上不说,心里悬着的石头却也总算落了下来。黄天霸知道康熙定然有话和自己这个徒弟说,敲打一番见着了效果便也够了,又叮嘱了两句便借故起身告辞。贪狼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守在门外,屋里头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皇阿玛……”
胤祺还记着之前康熙也得了疟疾的事儿,敛去了原本有意胡闹折腾的笑意,将手里把玩着的扇子也搁在一旁,探了身子拉住自家皇阿玛的手,微蹙了眉关切道:“您身子都已好全了没有……儿子叫年羹尧送去的药可用了么,有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不同的人对奎宁的接受程度不一样,大多数人只要不服用过量了便无甚大碍,可也有吃了就觉着头痛恶心,甚至有损视力跟听力的,只有停了药才能恢复。只是如今能抗疟疾的特效药就这么一种,却也没什么更保险的选择,冒着点儿副作用的风险用了奎宁,也总比拿小柴胡汤终日不上不下地吊着好得多。
“朕的病早就好了,你那药一用就灵——亏的那些个太医还左一个不妥右一个不便的,莫非百姓们用了能治病,到了朕这儿偏就不能用了?”
康熙想起那些个太医的谨小慎微便觉来气,轻哼一声在榻边坐了,半晌自个儿却又无奈地摇摇头笑了一声,抬手虚点了两下这个叫他最得意却也最操心的儿子:“倒是你这个臭小子,可真是记仇——朕不过是不准你跑到热河来,怕你鞍马劳顿伤了身子,你居然掉头就不准朕从热河回来看你。岂不知朕乍闻你病重,却又不能亲自守着,心中是何等煎熬……”
胤祺怔忡半晌才反应过来自个儿好像确实说过这话,只是当时光想着后宫风波迭起,不能叫皇阿玛带着病还被搅进阴谋里头算计利用,却是半点儿都没想到这么一层。心里头一阵酸暖歉疚,老老实实地微垂了头低声道:“原本也没想着能病这么久,叫皇阿玛担心了。”
“那倒不用,要是朕不叫他们趁着这个机会把你的身子彻底养过来,有意催发了你身上原本被压制住的隐患病根一并调理,你也不至于病上这么久。”
康熙摆了摆手,坦然地应了一句,说出来的话却叫胤祺张口结舌地哑然了半晌。仔细掂量了一番自个儿每一回不畏强权勇于抗争的后果,终于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对着面前实力差距实在悬殊的恶势力苦笑着低了头,把先前的话从善如流地改了个说法:“儿子实在不争气,叫皇阿玛费心了……”
“这一回已好了不少,只要你好好的养着,虽说尚比不上寻常人康健,却也不至于三天两头的便生病遭罪了。”
康熙温声浅笑了一句,握着这个儿子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要听话,朝中的事有你四哥他们给朕帮忙,总能管得过来。你要操心朕拦不住你,可也一定要量力而为,要有分寸才行,知道吗?”
胤祺隐约觉着这话仿佛有些蹊跷,却仍是听话地点了点头,犹豫片刻才终于试探着道:“皇阿玛,朱三太子的案子……如今可有什么进展了没有?”
“还没有——这些人倒是精明得很,这一回在你这儿吃了个大亏,就都立刻缩回了头,再没折腾出过什么动静来。宫里头朕已着人查过了,那香只在惠妃那儿没有,可也大抵不是刻意为之,只是因为那几日她恰在吃斋礼佛,她那宫里也就都换成了檀香。朕也问过了你祖父,辛者库送出来的时候确保还是对的,可究竟是与内务府交接时有人动了手脚,还是内务府向下摊派时出了变故,如今就实在难以查清了。”
胤祺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垂了眸寻思着——他倒不意外自家四哥把宫里头的事儿告诉了皇阿玛,毕竟再怎么也过去了大半个月,就算他四哥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查上这么多天都不叫皇阿玛察觉。只是听着自家皇阿玛的意思,这几条线索竟都无声无息地断了,将这一桩案子就这么变成了个无头案,那位藏在幕后的“朱三太子”这一份进退取舍间的果决,却也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好了,朕说这事儿也不过就是给你听个热闹,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打朕登基以来,这朱三太子前前后后的都冒出来十多个了,在京里头寻机生事也不是一回两回,朕心里有数,不会轻易叫他们兴风作浪的。”
见着这个仿佛是天生劳碌命的儿子果然这就开始琢磨了起来,康熙却也是无奈一笑,抬手扶住了他的肩,安抚地轻拍了两下:“你现在最紧要的事儿,就是好好的把身子养好,等你身子好了,又有什么不能替朕分忧的?”
胤祺眼中也带了些柔和的暖意,浅笑着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父子俩又随意聊了些闲话儿,康熙还要回南书房议秋闱的事,不能留得太久。反复嘱咐了几回这个儿子要听话好好养身子,又特意问了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直到梁九功探头探脑地小心翼翼催到第三次,才终于意犹未尽地起了身,叫传玉辇往乾清宫回去了。
“主子在想什么?”贪狼打外头端了一碗汤药进来,又把半开着的窗子合上了,好奇地望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胤祺,“外头现在没什么大事儿,原本的风波也都平复了下来,眼见着就要定秋闱的主考了,朝中正商量着这一桩事呢。”
“就是因为平复了下来,我才觉着有些奇怪。”
胤祺这些年来喝药都已和喝水差不多,抬手接过那一碗药一口口喝尽了,居然还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一番:“这药的味道倒还不错,是拿什么熬的?”
“……”贪狼惊恐地望了他一眼,迟疑了片刻才把那只碗接了过来,自个儿试探着尝了尝碗底剩下的药渣,面色便立时痛苦地纠结成了一片:“主子,您可能是得吃点儿正常的东西了……”
“你看看——难得我苦中作乐了一回,你这是什么反应……”
胤祺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轻叹口气,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水漱了漱口,才又接着先前的话继续说下去:“听皇阿玛的意思,倒像是不打算追究了似的——可那毕竟是后宫啊,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怎么能撂在那儿就置之不理呢?”
“皇上大概未必是置之不理,只是不愿叫这些事儿影响了主子的心境——其实前些日子宫中闹出的动静也不小,据说直接打杀了一批太监跟宫女,内务府总管科岱也叫革了职,换成了太子的奶兄凌普……”
贪狼摇了摇头,寻思着缓声应了一句。胤祺微蹙了眉听着,心里头蓦地一动,忽然就想清楚了皇阿玛的那一句话究竟有哪儿不对,猛地撑直了身子道:“我倒忘了问了——太子现在在干什么,眼下就已是顺理成章的四哥带着人忙活了么?”
“太子这些日子一直告病歇在东宫,前儿朝议上说因为蝗灾和这一回瘟疫的事儿要给您跟四阿哥提亲王,朝臣们都没什么异议,皇上也准了,就等着您身子好点儿再正式封赏呢。如今太子不出来,也就自然而然是由四阿哥主事了。”
贪狼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应了一句,又忙按着他靠了回去:“主子,您才刚醒没多久,还是先别乱动的好,小心一会儿又该犯头晕了。”
胤祺现在的头其实就有点儿晕,微抿了唇无奈地顺着他的力道靠了回去,揉了揉额角轻叹道:“不瞒你说,我现在真想出去看看——我怎么觉着我就半个月没出去,外头的情形就已经变得快叫我跟不上了……”
“主子要想出去,怕还是要再等两天,等麻沸散的药性彻底散了才行。”
他的话音还未落,廉贞便推开门走了进来,顺口应了一句,把手里端着的药膳搁在桌上:“不过七阿哥倒是来了,主子若是嫌闷,不如和他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