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祐几乎根本就没动过这么个念头,一时听得目瞪口呆,茫然地应了一声,却又认真摇了摇头道:“不会,我就是个无权无势的阿哥,利用我算计我也没什么用,他们给我下套干什么……”
胤祺听得心中半是黯然半是无奈,默然片刻才淡淡一笑,轻轻按了按这个弟弟的肩:“七弟,这一回怕还真是有人算计了你……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交给我来处理。好容易回来一趟,在京里安安心心地玩儿几天,等回了盛京就好好整顿你的旗务。别老什么锅掉下来就往自个儿身上背,记住没有?”
“五哥,你身子还都没好呢,不能为了我再操劳了——你跟我说怎么管,我自个儿去查。”
叫他意外的是,这一回这个弟弟的头摇得却是比哪一回都坚决,甚至大有一副不同意就赖在这儿不走的架势。胤祺怔忡了半晌,终于摇摇头妥协地无奈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微微颔首道:“好,那你就照我说的去做——你就拿出今天找我的这个劲儿来,直接去找老十,把什么蝗虫粉瘟疫的那一套再跟他说一遍,也别说你来找过我了,先看看他是什么反应。他要是拉你去见老八你就去,只要守住了别露馅儿,随你怎么发挥。回头再跟我说他们都是什么反应,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就是我叫人给忽悠了,再假装成不知道,接着再去忽悠他们。”
胤祐认真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总结了一句。胤祺哑然半晌,居然也当真想不出有哪里不对来,只得无奈地点点头笑道:“倒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个理儿……去吧,哥在家里头等着你胜利的消息,啊。”
见着这个弟弟眼里忽然现出些久违的神采,用力点了点头大步出门,胤祺心里却莫名的隐隐有些发堵。静静枯坐了半晌,直到贪狼轻声提醒他该用膳了,才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接过那一碗药膳粥轻轻搅了两下:“回头请四哥来一趟,我有些话跟他说。”
“四阿哥日日都来,只是朝中事多,一向来得晚,可能还要等上几个时辰。”
贪狼温声应了一句,取了一件衣服替他轻轻披上,又在肘下垫了个软枕,好叫他靠得舒服些:“主子要是坐得累了,就再回床上歇一会儿。今儿皇上心情好,南书房的大人们准定都猜得着是主子这儿大好了,等散了议事,估计都得过来探望来。”
“都过来?那我还不如再接着睡下去呢……”
胤祺头痛地敲了敲额角,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贪狼见着他几乎显出了些生无可恋来的痛苦神色,忍不住轻笑出声,耐心地缓声道:“几位大人都送了不少的药材,也都来过好几次呢。尤其是王大人跟高大人,平日里没事儿就往府上跑——”
“算了吧,别人我不知道,他俩往府上跑肯定没什么好事儿。兴又是叫谁给弹劾了,跑我这儿扯大旗作虎皮来——再怎么也是皇阿玛亲自赏给我的‘五爷党’,好歹也是要给几分面子的,反正给了我也不知道……”
一提起这一群自个儿都管不了的伪五爷党,胤祺就只觉着一个头两个大。摇了摇头舀起一勺粥搁进嘴里,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下头就又有人来报,说是张廷玉张大人来了。
“师兄都过来了,莫非朝议才这么一会儿就散了?”
胤祺心中警铃大作,点了点头叫把人领进来,又端起粥碗囫囵着咽下几口,免得一会儿这人一个接一个的来,想坐下安安生生吃口饭都没机会。贪狼怕他再把自个儿呛着,忙又替他倒了杯茶,顺了顺背轻声劝道:“主子也不用这么在意他们——等张大人走了,咱关上门安安生生地吃过饭再见人也不迟,哪儿还能探病探得病人都吃不上饭了?”
“这当口哪能真不见他们?你看着吧——指不定皇阿玛又攒着什么劲儿要坑我呢,兴哪一个人的哪一句话漏过去,我就又稀里糊涂地被皇阿玛给踹坑里去了。”
凭借着多年积攒下来的斗争经验,胤祺早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片平静下头藏着的阴谋气息,只是还不知道自家皇阿玛打算从哪儿下手罢了——如今局面虽仍扑朔迷离,却任谁都看得出在这一切下头怕是藏了一张遮天大网,稍有不慎就会被纠缠着不得脱身。依着他家皇阿玛的性子,准定不会愿意他插手,要么是想办法叫他忙得没工夫再管这个案子,要么是直接把他给坑到哪个犄角旮旯的山沟沟里头去,叫他想管也鞭长莫及。如今他这么个身体状况显然是没法儿走第一条路的,若是不再紧盯着点儿那些个南书房行走的大臣们,想办法从他们的言语里推测出来点儿端倪,兴许哪天一醒过来,就指不定躺在哪儿发呆了。
说话间,张廷玉已叫下人领了进来。一见着胤祺正好好儿地坐在椅子里头,眼中便闪过由衷的欣喜亮芒,竟是连眼眶都已隐隐泛红:“阿哥,您可算是醒了……”
“师兄快坐,这些日子有劳师兄挂念了。”
胤祺笑着撑着身子坐起了些,张廷玉已快步走了过来,轻按着他靠回了椅子里头:“阿哥莫要乱动,千万别再损了元气。”
“我怎么觉着——这句话后头跟的应该是千万别动了胎气……”
张廷玉说得顺口,胤祺听着却只觉哪哪儿都别扭,忍不住低声念叨了一句。谁知张廷玉白净的面孔上竟是忽然显出了些淡淡的血色,腼腆地低头一笑,歉意地低声道:“是廷玉一时说顺了——不瞒阿哥,内子前几日刚诊出了身孕……”
胤祺险些被茶水呛着,却还是本能地顺势道了句恭喜。心情复杂地望着初为人父心花怒放,恨不得时时都带着一脸痴然笑意的张廷玉,迟疑了片刻才又道:“师兄每日在南书房,不会也是这么个样子吧……”
“嗯?”张廷玉这才回过神来,收了脸上情难自禁的笑意,却又摇摇头笑道:“这几日南书房议的都是秋闱的事。廷璐也是今年参加乡试的秀才,所以皇上也就准了臣避嫌,就不跟着诸位大人议事了。”
看到自家师兄在说到不用跟着议事时眼里发自心底的快乐,胤祺只觉着发自心底的心虚。忍不住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彻底带歪了这一位屹立三朝的资深宰辅重臣,居然连因公翘班这种事都已接受得这般的自然了:“师兄——不想在南书房议事么?”
“倒也不是,只是皇上这些日子心情一直不好。听亮工说前几日尤甚,还曾摔过不止一套的茶具。”
张廷玉应了一声,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又忽然带了些局促地轻笑道:“阿哥莫要与旁人说,其实——廷璐本该是过三年再参加乡试的。只是父亲听了南书房的情形,又与我商议了一番,就叫廷璐先去考一回试试看,也好叫我能借此避嫌……”
“师兄实在——颇谙变通之道……”
胤祺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在心底里认认真真地同情了爹不疼哥哥不爱的张家老三一把:“可若是廷璐学问还不够,考不中怎么办?”
“原本定的也是三年后再考,这一回就当是提前试一试,体会一番秋闱的气氛罢了。”
张廷玉倒是半点儿都没有坑了弟弟的觉悟,居然还颇为真诚地应了一句。胤祺越发担忧起自个儿怕是已经把一个好好儿的淳朴善良又正直忠诚的师兄给拐带成了毫不自知的天然黑,默然了半晌才终于认命地摇了摇头,在心底里给无辜的张廷璐上了一炷香——那秋闱可是要三场,历经九天七夜的。偏偏连饭菜都要自备,天气又热,放馊了的比比皆是。有不少富家子弟都因为受不住这考房的艰苦而弃考,据说每个熬过来的人都跟被扒了一层皮似的走路都打颤。他光是想想那情形都觉着可怕,要是头一回还没考中,回去复读三年还得再过上一回这样的修罗场,他一定会悲愤到离家出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