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都没吃没喝,又大哭大闹了这么久,也亏得胤俄身子底儿好,还能禁得住这么折腾,要换了胤祺只怕早就得生生给饿昏过去。饶是如此,这一位十阿哥却也是脚底打晃眼下发青,连嘴唇都有些打哆嗦,要是李卫再晚来一会儿,只怕就连这点儿站起来的力气也都没有了。
——我们爷回没回来,您老在门口守了一天了还不知道?李卫看得暗自好笑,忍不住暗自腹诽了一句,却依然体贴地扶了他一把。也不理他的问话,只是陪着笑好脾气地哄道:“十爷还请先去偏殿坐坐,好歹吃点儿东西,喝两口水歇一歇,别把身子给累坏了。”
“你这人看着机灵,怎么跟听不懂话似的。我问的是我五哥回没回来,你这回的都是什么——那偏殿在那儿,都有什么吃的,有肉没有?”
到底也是饿了这一整天,见着李卫听了前半句转身就要走,胤俄的脑子却也难得的灵光了一回,一把扯住了他,打算前填饱了肚子再合计着要不要再接再厉的事儿。见他总算服了软,李卫一转过身就又换了笑嘻嘻的模样,招呼着边儿上看热闹的下人过来,总算是把人一路给安安生生地引到了偏殿。
贪狼早已给备好了饭等着了,胤俄一闻着香气更觉着饥饿难耐,却也再顾不上许多,一头扎在桌边囫囵着就往嘴里头塞。李卫示意贪狼不必多管,自个儿过去在边儿上伺候着,又笑嘻嘻地随口道:“十爷,您下回来的时候好歹备着点儿吃的,把自己饿坏了可怎么成?”
“你倒是个不错的人,还知道想着叫爷备吃的。”十阿哥狠狠咬了一口馒头,含糊着笑了一句,神色却又忽然一变,一巴掌狠狠拍在腿上,“糟了!老道说不能吃东西,饿昏在这儿五哥就心软了的——糟了糟了,这下可坏了……”
李卫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望向站在一侧的贪狼,后者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接着再往下探探口风。李卫从前也只是在下头跟人耍耍嘴皮子,何时接触过这顶级的贵人们之间动辄关乎性命的勾心斗角,一时只觉着心里头砰砰地跳得厉害,却也只好硬着头皮笑道:“看十爷您说的,再怎么着也是自己的身子,怎么能就拿来说饿昏就饿昏了?他那是站着腰疼不说话,您可是堂堂贝子爷,不能什么事都听别人的……”
“要不是这回真捅了大篓子,我也不想这么闹啊。”
胤俄重重叹了口气,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气儿喝干,把杯子重重撂在桌上:“本来以为能叫五哥心一软,抬抬手放过我也就得了——可真叫八哥给说对了,五哥小事儿不生气,生气没小事儿,这下可好,连我的面儿都不肯朝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就冲着你们还给了我顿饭吃,我也不能太犯混。吃完了这一顿我就走,一人做事一人当,明儿我就去跟皇阿玛请罪去,要打要罚我老十也认了,也甭牵连不相干的人。”
贪狼眼中闪过一抹锐芒,微抬了手示意李卫不要出声,上前了一步缓声道:“十阿哥,您不知道——那主考官何焯,本是八阿哥的侍读么?”
“我当然知道,八哥就是这么叫我给坑进来的!”
胤俄憋了这一天没人说话,又喝了几杯酒下肚,被两人左引右引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当初一知道五哥当巡考,我就说完了,山东的事儿肯定要发。八哥跟我说不要紧,又为了叫局面有把握些,好保住我的人,这才传信给何焯让他照应一二,结果这一回也给卷了进去——我干的事儿我自个儿担着,总不能叫八哥为我搭上了个何焯,再被我牵连得受皇阿玛责罚吧?”
听着胤俄理所当然的语气,两人一时却是俱都默然了下来。李卫咬着牙低头不说话,只是又替他满了一杯酒,贪狼缓步走到桌边坐下,沉默了半晌才又轻声道:“八阿哥……就没说什么?”
“说了,八哥说叫我别往心里头去,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我顶天也就是卖了卖一个省的考题跟举子的名额,太子还卖全国的官儿呢,皇阿玛不也都没说什么吗?最多就是打我一顿,把我关上几天的禁闭叫我反省,八哥说他到时候肯定帮我说和,总不会叫我跌得太惨的。”
胤俄把那一杯酒一饮而尽,抬手抹了抹嘴,又忽然笑道:“我知道五哥的脾气,当年他每回揍了我们就是自个儿偷偷心疼,还怕我们知道——你们跟五哥说一声,没事儿的,我老十皮糙肉厚,打不疼。五哥的巡考是皇阿玛给的,我的人自个儿蠢,上赶着撞在了他眼巴前儿,他想不管也不成,我也没什么好不甘心不服气的。好歹今儿这一顿饭的情我承下了,回头还一样儿当兄弟。”
他说走就走,居然也当真没有半点儿的纠结迟疑。贪狼怕他喝得多了,特意将他送出去了一程,又嘱咐廉贞暗中护送他回去,这才又转回了偏殿。李卫依然在对着那一桌子被吃了大半的饭菜怔怔发呆,见着他回来了才抬起头,苦笑着低声道:“苏大哥,我听说这位十阿哥就是咱们那案子的幕后主使的时候,心里恨他恨得要命,只想亲手狠狠地打上两拳、踹上几脚才解气——可今天总算真见到了,我心里怎么那么不得劲……”
“八阿哥究竟把他当了个什么……”贪狼低喃了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先别着急想明白,这事儿到这一步还没完,后头的花样还多着呢。你若是没事就先歇着吧,我得进宫里一趟,明儿早上就是大朝会,有些事儿得提前让主子知道才行。”
——
夜已深了,确实也到了该歇息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自家皇阿玛翻了牌子施施然去为自己的二十弟做努力,胤祺却也不打算就这么在南书房耗下去,把写折子的重任心安理得地甩给了据说是五爷党中坚力量的高大人,自个儿无事一身轻地直往翊坤宫去了。
宫中的嫔妃通常是不会比皇上歇得早的,胤祺一路溜达到了翊坤宫,自家额娘果然还不曾歇下,才刚沐浴过换了衣裳,正披了半湿的头发叫侍女慢慢地梳着。听闻自个儿这个一年也朝不了几回面的长子忽然来了,宜妃的反应倒是比万岁爷驾临还要惊喜几分,忙叫人给迎了进来。也顾不上挽发披衣,只是扶住了这个儿子仔细地上下打量着,见着确实比哪回的气色都要好上几分,才终于欣慰地轻舒了口气,点点头含笑道:“可是比每次都见着好了,身子也壮实了些……”
“皇阿玛上一回可是足足叫儿子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要是再不好点儿,可真就没天理了。”
胤祺笑着温声应了一句,扶了自家额娘坐下,从一旁的侍女手里接过梳子,一边陪着她说笑闲话,一边耐心地轻轻梳理着。他曾演过了太多才子佳人的故事,这样的事做起来简直驾轻就熟,一点点儿地将发丝打散晾干,又趁着最后的半点湿意未散,松松地盘起来顺势以玉簪定住。他当初学得这一套就是为了耍帅来用的,这般寻常的动作竟也如行云流水一般风雅自如,叫边上的侍女禁不住偷偷地红了脸庞,低下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宜妃原本不过是想着儿子既然有这份心意,索性就放开来了任他折腾,只要能叫孩子高兴也就够了,却也不曾料到他居然当真连这个都会。对着镜子仔细瞅了瞅,又抬手扶了两下,见着虽说不上有多精致好看,却也中规中矩半点儿不差,忍不住摇头失笑道:“你这孩子又不肯娶福晋,这么一手本事可实在是浪费了——若是你当真有意,怕是没几个丫头能禁得住不心悦你的……”
“怎么就是浪费了——儿子这不还能给额娘尽孝心呢么?”
胤祺笑着接了一句,绕回了宜妃身边坐下,又忽然苦笑着摇摇头道:“说句不能叫外头人听的话儿,看着四哥跟四嫂,儿子有时候还真庆幸自个儿没娶福晋……”
“你四哥那个嫡福晋——”
宜妃轻叹了一声,却忽然住了话音,挥退了侍女叫在外头守着,才又摇摇头叹息道:“听德妃姐姐说,那一回跟十四吵起来,就是因为她乱附和良妃的话惹了十四不快。我是不知他们究竟都有些什么渊源,可听德妃姐姐的意思,竟是说她跟良妃还有老八媳妇一家走得挺近,倒是跟咱们这边儿离心离德的……”
“自打四哥动了把弘晖给我的心思,我这位四嫂这路就越走越歪——当初皇阿玛挑中她的时候,我还觉着是个温柔贤惠的,性子也和软,正好能配上四哥那冷清性子,谁知道居然还有这么一层。”
胤祺揉了揉额角苦笑一声,心里却也是一片无奈——当初皇阿玛拉着他一块儿给四哥挑福晋,挑了那么多都叫他给否了,只嫌不够合适跟四哥过不好日子,却半点儿都不曾意识到这嫡福晋挑来居然还得负责参与宫斗,还得配合前朝的勾心斗角。也不知那钮钴禄氏能不能把这么个情形改换改换,好歹把内宅给守住,别再从后头帮倒忙添乱的,也总比眼下的情形要强。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可就是在老四提了弘晖的事儿之后,四福晋就一日比一日的不上道了。”
宜妃略一思索,却也微微点头应了一句,又嗔了一声道:“咱不要她那个弘晖,又不是缺儿子缺到这个地步,既然人家这么不愿意,咱们何必上赶着去讨不痛快?又不是你自个儿要的,不过是老四提了这么一句,也没说就确定下来了。不想给就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也就是了,哪个还能逼着她强着她不成?回头叫小九儿给你多生几个,你自个儿去挑,咱们自家人的血脉还亲近……”
“额娘额娘,咱不生气,儿子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见着自家额娘居然颇有几分义愤填膺的意思,胤祺忙笑着一迭声安抚着,又替她轻轻顺着背:“儿子如今年轻力壮的,过继的事儿用不着急。小九儿他嫡福晋还没长到能生孩子那么大呢,您这实在是有点儿揠苗助长,也不怕把小九给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