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松替他暖着手,加快脚步,往禁闭室里赶回去。
陆清石在他怀间睡熟,再醒来时,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了禁闭室的床上。
禁闭室里的设施再完善,也没有小少爷的床睡着舒服。顾松怕他不习惯,特意将他上半身抱在了怀里,一手护着慢慢拍抚,陆清石睁开眼睛,就迎上了他瞳底的温宁浪涌。
“少爷醒了?是不是睡得不舒服?”
顾松调整着手臂,低头柔声询问。陆清石摇摇头坐起来,正要开口,目光忽然被窗外的变故所吸引。
深沉如上好绒缎的夜暮里,亮起了一点极耀眼的光芒。
光点逸散,静谧无声地绽开。流光寂寂地溢出来,铺洒开漫天的细碎亮芒在浩瀚渺远的夜空中缓缓旋转着,形成仿佛足以吞噬黑暗的星辰旋涡。
顾松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陆清石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话,安静地伏在他肩头,仰望着夜空里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
揽在身后的手臂缓缓收紧,宽阔而坚实的胸膛下,微促的心跳忽然变得格外明显,透过相依的胸口,像是无声的浪涌,将他整个身体都浸溺其中。
“那是我的来处,少爷。”
顾松忽然出声,蜕成深沉的柔和嗓音响在刚刚成年的小少爷耳畔,轻轻一搅,就翻涌起无限深情。
“它已经消失了,在十三年前……毁灭于一次宇宙大爆炸,所有的恒星、行星和卫星,都变成了尘埃,一直漂浮在那里。”
陆清石抬起头,顾松迎着他的目光微笑起来,低头在他唇上印下轻柔亲吻:“少爷,我曾经离你有十三光年。”
光走了十三年,将这一切呈在遥远的异星系夜空里。
十三年前的爆炸,光芒落进人们的眼中时,遥远的一切都早已尘封终结。
却是他整个世界的开端。
顾松缓缓收紧手臂,心底始终盘踞着的那个念头再度清晰。
他原本该死在那一场星系爆炸里,却侥幸逃生,一路流浪逃亡,作为奴隶被贩卖到这里。
星际时代的科技发展突飞猛进,人类已经有能力通过四维跃迁无限折叠空间和时间。速度不再具有衡量的意义,恒久的光速却依然沉默地提醒着他的来路,却也像是在宣告着某种仿佛注定的轮回。
陆决明不再提起那件事,并不意味着就没有人再予以考虑。既然能被九皇子阴差阳错撞破,就说明至少是还在运作计划着的,还有人在考虑这件事,甚至在准备这件事。
如果他的终结,也能成为他的少爷新的开始……
湿热水意落在他的指间,顾松胸口轻悸,稍稍拉开距离。
他的少爷正安静地望着他,胸口轻缓起伏,水汽从眼眶里无声汇聚,大颗地滴落下来。
“哭什么,少爷,这儿才是我的家啊……”
顾松扯起嘴角,抬手去替他拭泪,却被陆清石握住那只手,在掌心用力攥紧:“我能好起来……你要是乱来,我会生气,会很生气。”
陆灯望着他,呼吸愈促。
他有办法好起来,只是必须要等到成年才能用。兄长们都早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有父亲依然不肯放下,他当然有办法解决这一切,甚至连买世界的经验点都已经让系统准备好,却只怕顾松自己都有着同样的打算。
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顾松却转眼听懂了他指的是什么,心头瞬间涌起浓浓心虚,本能出声:“少爷——”
只来得及唤了一声,陆清石已经一口咬在了他肩头的皮肉上。
小少爷的力气并不大,咬得却极用力,身形都已轻颤。闷闷的咳嗽从喉间溢出来,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只是默不作声地咬着他,消瘦脊背绷得隐隐痉挛。
顾松生怕会伤了他,不敢挣动,只能用另一只手将他抱紧,无措地小心拍抚:“少爷,别着急,别伤了自己——你不能太激动,听话,我不瞎想了,再也不了……清石——”
他头一次叫出陆清石的名字,唇齿都不由轻轻打了个哆嗦,像是念出某种奇异的魔咒,肩头的尖锐痛楚一顿,缓缓松开。
陆清石力竭地倒在他臂间,胸口急促起伏着,心跳透过苍白腕间狠狠撞着顾松的指腹,黑眸间光芒涣成暗淡,一瞬竟让他想起那一片死寂的茫茫星尘。
顾松狠狠打了个冷战,彻底晃过神,骤然生出无边懊悔。
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只想着他的少爷不该只走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歇息,不该没办法像是普通男孩子那样肆意玩耍打闹。他想着把自己的身体给少爷就行了,星际时代的医学水平已经很发达,有办法把他变成他的身体变成陆清石的样子,甚至有办法把这些记忆从陆清石的脑海中抽取封存起来,只留下模糊的影像,像是不知什么时候做了个尤为详尽的梦。
他以为这就行了。
他忘了他的少爷在他怀里睡着的时候,唇边的笑意有多好看。
门外传来轻微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磕碰在门框上,随即传来搏斗特有的沉响和闷哼声。顾松心头一紧,起身就要防备,袖口被陆清石的指尖绞住,动作不由微顿,心头悚然划过亮芒。
他忽然意识到了他的少爷为什么宁可拖着这样的身体,也非要连夜跑过来。
他时时刻刻都陪着他的少爷,这是唯一能单独和他说话的机会,九皇子刚把一切都冒险泄露给他,甚至不需要过多解释,他就能理解和配合所有的安排和流程……
陆方海性情方正,很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以为这是对他的保护。陆决明和陆南星居然会当众打架,十来个兄弟也都要掺和,还配合地主动被关进来,现在看来,只能是为了拦住那些可能回来找他的人。
无论面上有多不情愿,陆清石的兄长们却依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冒着被父亲惩处甚至被皇室针对的危险,沉默地帮着他。
就只是为了让他们的幼弟高兴。
忽然为自己曾经生出的念头而无地自容,顾松呼吸轻栗,在模糊水色间低下头,把额头抵在他的少爷冰凉的额头上。
一只手轻触上他的头顶,像是宁静的月光轻柔覆落,生怕惊醒酣梦的星辰。
顾松一颤,恍惚抬头,那只手已飞鸟惊林般地掠了回来。
小少爷的眼眶通红通红,泪珠还挂在浓长的鸦睫上,满脸绷着不高兴的冷硬,一开口就被憋不住的抽噎打得断断续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