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亦抽出张湿巾擦了擦,从书包里翻出瓶便携装的酒精棉球:“不远,我自己过去。”
新学校是寄宿制,手续都办好了,到了就能安排宿舍,住不是问题。
时亦倒出两块酒精棉,夹着手机,把沙土擦干净,翻出两个创可贴粘上。
程航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有话,最终还是没说:“过两天开学吧?”
“嗯。”时亦说。
程航:“我这儿有张证明,一会儿扫描了给你发过去。河高管得严,不用这个请不下来出门假。”
“不用。”时亦把土黄色的酒精棉捏成一团,瞄了瞄,精准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我不出门。”
上个高中建议他休学,把他跟学籍一块儿建议回了家。
对他来说,其实在哪上学、上不上学都无所谓,想高考了去报个名一样考试。
但时母显然觉得不上高中天大概会塌下来。
就像时母还觉得他必须得去看心理医生,不然就会出门随便找个人把人家胳膊掰成三段。
在到程航这儿之前,他已经看了六个医生,再加一个说不定就能召唤出什么拿电击棒怼他脑袋的神龙。
“万一呢。”程航说,“有备无患,好歹除了学校跟你们家,还有个能待的地方。”
程航:“先前没跟你开玩笑,你爸妈确实需要聊聊,他们俩问题比你大。”
时亦没说话,又喝了口可乐。
“学校有事可以找我。”
大概是心理医生的职业病,程航倒也不用搭茬,习惯成自然地接着往下说:“虽然我治不了你,七彩祥云也飞不了那么远,但我还可以在你们老师打电话的时候假装你爸爸。”
“……”时亦没忍住:“程航。”
程航难得听见他说话,挺积极:“诶,是我。怎么了?”
“给你办假证的在哪儿。”时亦说,“我去砍了他。”
人命关天。
半吊子心理医生忧郁地挂断了关心患者的回访电话。
耳朵总算恢复了清净,时亦放下手机,撑着膝盖站起来。
他跟他爸关系一直不好,但跟叛逆的关系其实也不大。
严格来说,他跟他爸不熟。
时父常年在外出差,偶尔回个家,留几天就又匆匆出门,对儿子长个头的印象都得以十公分为单位。
父子俩见面次数都寥寥,更谈不上好好相处。在他被劝退回家以后,矛盾就一路奔着回不来的激烈方向发展。
加上这次时母不在,三句话蹿火五句话闹崩,基本也算是正常发展。
时亦倒不意外他爸会把他扔下来,甚至在终于从那个逼仄狭小的空间出来的时候,还下意识松了口气。
但扔的也确实不是地方。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了,等了这么半天,连个过路的出租车都没有。
荒得刚才买可乐那个自动贩卖机都有点诡异,看起来非常像是什么恐怖或者灵异事件的开头。
时亦觉得自己可以适当离那个突兀的贩卖机远点,把书包往肩上拎了拎,拖着两个行李箱,沿着空荡荡的土路往前走了一段。
天太热,又闷得不透气,在不在阴影下面走都没什么区别。
衣服被汗浸得黏在身上也就算了,掌心也被汗蛰得没完没了地疼。
偶尔有辆从高速上下来的车,也开得飞快一闪而过,卷起阵混着汽油味儿跟干燥尘土的风。
可乐已经一点气都没有了,被太阳蒸的微温发涩,难喝得要命。
时亦拎着行李箱,在路边站了一会儿。
吵到现在,他其实已经很少会因为家里矛盾有什么触动。
永远都是那点事,他爸发脾气,看不惯他,他不说话,然后他爸因为他不说话更看不惯他。
陌生的、针锋相对的父亲,和永远都在忧心忡忡动不动就抹眼泪的母亲。
转到这所学校是他自己选的,时母本来想过来陪读,被他拿“医生说住校好”的理由给搪塞了过去。
时亦呼了口气,把还剩大半瓶的可乐扔进垃圾箱,解开两颗衣扣。
四十公里的马拉松也不是没跑过,八公里居然走得有点儿绝望。
明明一直盼着从那个家里出来,可现在站在这儿,他还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茫然。
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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