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做了挺多准备,诊所的应急电话在手机里存了一溜,随时都能打出去,可时亦依然冷静得有点儿超出他的预料。
“没事吧?”程航心惊胆战跟着他,一边拼命思考接下来该飞那条腿,“时亦?亦哥?祖宗——”
“吓着你了?”时亦问。
“对啊。”程航承认得格外痛快,“包括并不限于你徒手把你爸按桌上这个环节。按照你平时撅我手腕、怼我胸口、抡着我胳膊把我扔出去的实力,我还以为你其实在我这种大隐隐于市的跆拳道黑带之下……”
时亦轻笑了一声。
程航脚底下差点踩空,被他捞了一把,堪堪悬挂在了他的手跟栏杆中间。
“祖宗。”
程航悬着空,尽职尽责给他疏导:“你要是心情特别不好,咱们就去找个发泄室。你要是累,咱们就好好睡一大觉。”
“我没事。”时亦说。
“怕的就是你这句话。”程航非常忧虑,“你还撑着吗?”
“嗯。”时亦没再往下走,转过来按亮电梯。
“其实早想过了。”
电梯运转,时亦往后靠了靠:“不意外。”
“我也早想过了,但你爸说我是乱七八糟的心理医生的时候还是特别生气。”
程航怕他难受,努力开导他:“不过想想也行,本来你也打算跟他们说清楚了,对吧?”
时亦闭上眼睛。
“现在好了,正好他们这么不喜欢你,赶紧去生二胎吧。”程航还挺生气,嘟嘟囔囔地念叨,“生个又听话又傻又不用看心理医生的……”
他自己说了半天,看时亦垂着眼睫不应声,忍不住停下:“祖宗?”
时亦:“嗯。”
“……好嘞。”程航按按额头,“想什么呢祖宗?”
时亦:“想谁给你办的假证。”
程航:“……”
电梯比人飞要快,没多长时间就把他们送到了楼底。
这一趟花的时间比想象中长,他们下午动身回的家,这会儿出了楼门,才发现外面已经黑透了。
“恍如隔世。”程航看着天上的星星,挺深沉地感慨了一句,转过来,“有这种感觉没有?”
“没有。”时亦说。
程航拿这个不配合的患者也向来没什么办法:“你抬头,感觉星星好像就在你的头顶上。”
时亦:“不感觉它也在我头顶上。”
“……”程航忍不住转过来:“祖宗,我觉得你话开始变多了。”
“我得醒着。”时亦说。
程航怔了怔。
“我得醒着,还得坐卧铺。”
时亦攥了攥右手,提起点精神:“还得去有浴缸的酒店。”
程航沉默了三秒钟,抄起手机暴跳如雷:“林日门你大爷!!”
时亦蹙眉:“他有练习赛。”
“他们一堆夜猫子调整状态练习赛打得早已经打完一个小时了。”程航飞快给他不带标点解释了一句,继续怒吼,“昨天你还说是给你同桌一个惊喜!”
时亦打断:“赢了吗?”
“赢了赢了。”程航疯狂点头抄起手机,“你还让我帮你保密!还说这是你们纯洁真挚的友谊!我瞎了心才会答应你——”
“早上你打电话。”时亦说,“我听见的。”
程航:“嘎。”
“声音太大了。”时亦拿出手机,“我录了一段。”
程航:“……”
时亦低头看了看那段录音。
程航问他来的路上听什么歌听了一路,其实他听的就是这个。
一张身份证在同一时间段只能买一张票,他买不了,是因为有人已经提前给他买了票。
林间早给他买了票,还在等着他。
所以他得去。
过去的阴影一直死死压着他,压得他站不住,压得他哪怕只是喘气都要用上全部的力气。
家又像个绳套,勒着他走不出来。
他以为永远都会这样,也没有更多挣扎的念头,就只是想等着某一天被阴影蒙住口鼻,然后就沉下去,一直沉下去,沉到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地方。
他也难受,也疼,刺要拔就得伤筋动骨连肉拔血,但终究得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