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味对扬古利来说并不陌生,甚至他在最深的梦里,都会嗅着这种气味。从十四岁杀死杀父仇人开始,到现在六十五岁,一共是五十一年的征战,每次他都是亲冒矢石,可以说,正是这种气味,让他一步步到了今天。
他的弓箭与刀锋下,不知饱饮了多少人的鲜血。
但今曰他隐约觉得不对了,这支明军,不但有空前强大的火力,而且近战肉搏能力,也不逊于八旗精锐!
他们对于死亡,似乎并不是十分畏惧,甚至相当坦然。扬古利亲眼见到,不只一个明[***]士,分明已经受了重伤,却仍然爬起来抱着八旗兵,与之同归于尽!
甚至看到一个明[***]士,分明已经断了手脚,一手一脚却仍然挥矛大呼酣战,这让他想到明人传说中的那位断了首绩却仍然咆哮激战的天神。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长存!
他抬起眼,看了一下对面山岗上的那火红的虎旗,嘴角更为夸张地向下弯起,心中同时焦躁起来,他长子阿哈旦早就动手,为何还没有杀到山头,难道说他在后边也遇着什么阻拦了?
阿哈旦确实遇着阻拦了,刘景耀的三千永平镇军虽然没有象家卫那样武装到牙齿,但终究是拱卫京师大门的精锐,以三千防不过千余,而且居高临下,虽然有些吃力,一时半会却还是不会出问题。
俞国振即使明知道自己前边吃紧,仍然将刘景耀和永平镇兵放在后方,便是为了这一步!
扬古利又转目向着自己的东方望去,那边,一队明军如劈波斩浪一般,将八旗兵一队队杀散,正在向着自己这边逼来。显然,对面的明军主帅的想法和他如出一辙。
那么……
“随我上前!”他嘴角的弧度更大,眼前的这个明军主帅倒让他刮目相看,但是,他自从上战场以来,便是亲冒矢石亲临一线,那个明军主帅,有这种胆子么?
“额驸!”在他身边,有二十余骑与别人不同,他们听得扬古利此语,不禁齐声叫道。
“怎么?”扬古利捋须大笑:“你们是皇帝身边的骁骑卫,莫非跟在皇帝身边久了,不会打仗了,连亲上阵前都没有了胆子?”
“额驸这话怎么说!”那二十骑中一人闻言顿时火往上冒:“咱们能被皇帝主子挑入骁骑卫,哪个不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怎么还会怕上阵……只是额驸万金之躯……”
“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老子都还没有出生呢。”扬古利噗的一笑:“前进!”
这二十名骁骑卫,才是八旗当中真正的精锐,是因为扬古利身份尊贵,所以皇太极派了这二十名皇帝亲军在他身边护卫。
扬古利本阵再次向前,看着他的旌旗已经移过了官道,逼到俞国振所据山岗之下,田伯光顿时怒发冲冠。
“我来时向小官人大言,让小官人看我攻坚之力,如今虏酋已经逼至小官人面前,我却还在此逡巡难进,我羞,不欲活矣!”他纵声高叫,然后一把扯开自己身上的甲扣,直接将身上披的板甲扔在地上,然后挺身前突,双刀如风,竟然一口气突进了二十余步,连接斩杀了数名建虏。
在他身后,随他而来的家卫们也同样觉得羞愧,他们是天下第一强军,却让建虏攻到了他们的统帅面前,而自己却一直还没有攻到对方头目之前,这岂不是说,他们的攻击力远不如对方?
对于心高气傲的虎卫来说,这可是奇耻大辱!
一刹那间,他们原本有些疲惫的身体,竟然奇迹般地不沉重了。他们狂呼呐喊,有若疯魔,狠狠插进了建虏内部,那一瞬间爆发出来奋不顾身,让身经百战的建虏也不禁胆战心惊!
所向披麾,一层层前来阻拉的建虏就被他们这样撕碎,不是在雪亮的刀光下成为断尸,就是在火枪轰鸣中化为亡魂。
俞国振在山顶之上,看到了这一幕,田伯光距离建虏正黄大旗,已经不足百米,而建虏也终于在这阵暴风骤雨般的袭击中缓过神,一个牛录冲上去奋力将田伯光等挡住。
“最后时刻到了!”俞国振心中如此想。
双方已经僵持到最后一刻,无论是敌我双方,都已经接近力竭。而且,在他的安排之下,建虏无法集中兵力,因此至少在他面前,现在形成了大约是一千登莱兵、一千五虎卫对二千百左右建虏的局面,人数上、火力上,他占据了局部的优势!
“前进,随我冲锋!”
一直站在山岗上不动的俞国振,这个时候迈开脚步,他拎起自己的长刀,向着建虏的正黄旗帜一指。
既然敌方主帅亲临第一线,想要以此来压垮他,他岂能弱了气势!
对面的那名老将,倒还很顽强,但仅此而矣了。俞国振心中如是想,然后大步向着山下而去。
他一动身,随在身边的最后三百名家卫也动了。这是俞国振的最后预备队,将这股力量投入到战场中,也就意味着最终的决战到来。
有些茫然的登莱兵在短暂地发愣之后,便狂呼着也跟了上来,就象是怯懦能感染别人一样,勇气,同样也能感染别人。
就在俞国振拎刀而下的同时,孙临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