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许州县衙的时候,沈云冲、周洞天等人都表示难以苟同许平的决定。
“第一个人,会是其他人的旗帜,”许平表示他很理解其他人的担忧:“对于这种迹近逃兵的行为,我应该严惩不怠,不仅仅那个兵一人,他的果长也应该被重责,他们的把总把兵带成这样,也逃不过一顿鞭挞。”
部下中有人大声表示赞同,如果秦德冬、岳牧被严惩,那么有类似想法的士兵就会收到震慑,周洞天说道:“第一次杀人,谁都会有些怪念头,有过几次后就好了,但如果那个名叫岳牧的士兵真的不回营了,就会助长其他士兵去胡思乱想,搞不好还会有逃兵出现。”
“是的,我知道我是在冒险。”许平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众人,他问周洞天道:“还记得候恂吗?”
“记得,大人。”周洞天和余深河一起答道。
“侯洵,我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是不是真的相信,他杀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给天下带来太平不得不付出的牺牲。”许平的表情也显得有一点点迷惑:“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如果,我是说假如,候恂真的是相信为了天下太平,为了更多百姓能够活命,所以那些百姓就算无辜也不得不牺牲,那他到底是一个忠臣君子,还是奸臣小人呢?”
几个部下面面相觑,他们各有各的看法,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天,我面对的选择和候恂是一样的,如果没有了士兵,更多的百姓会死,但这个叫岳牧的小兵,他有这种念头我很理解,他让我想起我第一次上阵时的情景,也让我想起我第一次杀人后的反应。”许平感觉这个士兵身上,有一种令他感动的东西:“以前,我反对候恂的所作所为,我不能容忍对无辜者的牺牲,我被称为叛徒、贼子,但我并不为此感到羞耻。今天,当我坐在候恂的位置上,面对和他一样的问题,”此时许平还想起和贺宝刀的那次谈话,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我不想变成他,那样,我的背叛就毫无意义,我的背叛就是耻辱。”
“大人,那军心怎么办?”
“我会努力去维持,我希望那个姓岳的士兵能做出令我满意的决定……”许平感到自己的思路变得非常混乱,他想起自己在山东对张承业提出抛弃伤兵这个建议时的复杂心情,什么时候该牺牲、什么时候不该牺牲,许平觉得自己很难给出一个明确的界定、无法组织好语言:“就先这样吧,等明天再说。”
回到许州衙门后,许平看到黑保一正在那里等着他,两人爆发了一场争吵,黑保一双手撑在桌子上对许平叫道:“你不但信了那个江湖骗子的话,而且还听他的,把那么多恶棍都饶了,你疯了吗?”
“我不杀那些人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和清治大师无关。我只是为了让更多的百姓能够好好活下去。”
“你不是真神,你不能替别人决定命运!”
“那你就能么?”许平的声调也变高了。
“真主想看到的是正义,真主给每一个人都安排好了归宿,善人上天堂,恶人下地狱,我们只要走好自己的路就行了。”黑保一叫道:“许兄弟你的所作所为是不正义的,而那些善良的百姓也可能会因此忘记什么是正义,他们中有人会仅仅因为看到这些恶棍拿出来的土地,就忘记这些恶棍做过的恶事,忘记自己的兄弟姐妹是怎么饿死在身边的,多年后他们会把这些事忘得干干净净,不再记得正义,不再渴望看见正义,而真主会为此惩罚他们,会剥夺他们上天堂的机会。许兄弟,你害了他们!是你,害得他们下地狱!”
“你的真主,”等激动不已的黑保一终于平静下来开始喘粗气时,许平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只教你杀人么?”
“真主告诉我,杀恶人不是罪。”
……
岳牧帮着难民营的同伴分发米粥和清水,每一个从他手里接过饭碗的难民,就算身体再虚弱,也会挤出一句感谢的话:“好汉,富贵平安。”
面前这个状若骷髅的难民已经连坐都坐不起来了,岳牧只能通过衣服判断这是一个妇人,当岳牧蹲着把饭碗举到她面前时,这个妇人没有接碗,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双臂,把一个同样已经无法从外表分清性别的小孩举到岳牧面前,她的嘴唇动了几动,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岳牧接下了这个小女孩,把米粥喂到她的嘴里,躺在地上的母亲瞪眼看着女儿,吐出了最后的遗言:“好汉,长命百岁。”
难民营放在城外,就是怕死人会导致瘟疫,很快就有人过来把这具尸体拖出去安葬,岳牧抱着这个遗孤直到子夜——然后不得不把她也交给难民营的管事,安葬在她母亲的身旁。
天亮后,岳牧最后望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新坟,大步走向自己的军营,他仍然记得被他杀害的那个明军士兵家人的哭泣声:“既然他要为方狗官卖命,那他就得给他殉葬。”
第十四节 借兵
洛阳,
“许兄弟至今还是一万多兵,不知道怎么回事。”自许平跃出大周山后,一路攻城掠地,李自成本以为他的兵力会大大扩张。
“看来许兄弟还是长于练兵,短于政务。”牛金星对许平放心不少,无论是他还是李自成,都对许平的军事才能比较放心,李自成才带着十八骑出山不久,不要说那些老兄弟,就是他本人都没有多少自信能在军事才能上超过黄候手下的一个营级指挥官。牛金星对许平的看法类似,近卫营连战连捷并未太出乎他的意料,虽然他事先并没有想到会赢得如此轻松。以前李自成认定许平不会叛变回去,新军的巨大威胁就在眼前,李自成不打算对许平搞掣肘,但牛金星担心许平会自立山头,现在见到许平扩军缓慢,这份担心也消去了些。
杨嗣昌对闯营的威胁巨大,而朝廷有意让开封的部队夹击李自成本部,牛金星提出建议:“许兄弟只有万人,势单力孤,晋军、河北军也蠢蠢欲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河南,不如让西营去帮帮他。”
李自成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现在似乎不是玩窝里斗的好时候,你不怕被朝廷一网打尽么?”
牛金星失笑道:“大王误会了,固然李定国和许平有些不和,但我看孙可望还是有容人之量,他们不会和许平闹翻的。”
闯营对刚刚投奔过来的西营双将并不是很了解,牛金星觉得他们虽然未必有什么本事,但至少跟着张献忠转战多年,扩编部队总比许平这种官兵出身的将领要强。而且西营也是刚刚投奔来的人,又刚被杨嗣昌的剿匪军击败,牛金星担心他们士气不高,带着他们去和杨嗣昌交战有些让人担心,最后一点,他们会和许平发生竞争。
……
四月初,许平与孙可望和李定国会面,他们二人指挥着西营赶来增援。他们告诉许平,闯王对许平的行动有些不解,既然攻破大批县城为何不立刻扩充军队。孙可望还告诉许平,暂时不要指望得到闯营的进一步援助,杨嗣昌在安定四川后已经移师河南,准备发起向闯营的进攻,闯王希望许平能够掩护他的背后,好让闯营主力安心对付杨嗣昌。
“我会做得比闯王希望的更好,我已经拟定了进攻开封的计划。”许平见到西营的援军很高兴,他一直苦于兵力不足,现在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本来我还以为要等到五月或者六月才能开始行动,现在我可以在十天内开始北上。”
“许兄弟你已经开始扩军了么?”
“还没有,训练新兵非常辛苦,用流民纯属是浪费粮食。”许平刚刚拿到最后七百支枪,这让他的银库一下子空了不少。近卫营每月的军费消耗高达一万五千两,而几个县除去维持费以外,每月只能给他提供不到三千两的收入,再加上那五千流民杂役的开销,许平的赤字更是巨大,如果没有追赃的收入他早已坐吃山空。
“如果我们不来的话,你就打算用一万人去进攻开封?”
“是啊,我没有钱组建更多的部队,如果不能打下开封——我也没抱太大的指望,但周围几个县城总可以缓解一下。”许平沉默一下,又道:“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新军始终是压在许平心头的重担,他很清楚自己不能采用积蓄实力的策略,而必须去尽力争取哪怕只有一线的机会:“如果新军击溃季退思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打开局面,我们也就没有未来了。”
“钱?”孙可望奇怪地问道:“许兄弟你已经控制了五个县、百万百姓,你竟然告诉我你养不起几万兵?”
“是啊,我手下的兵很贵啊。”许平向孙可望解释起来,他的士兵需要补充大量肉食,还需要火药和其它很多物资,这些都要消耗他银库里菲薄的积蓄:“闯王以前采用留官不留兵的策略,不是很好,留下的官很快就被朝廷的官兵消灭了,以我之见,可以不留兵,但是一定要加强训练,我没处都留下军官,让他们训练民团。时至今日,我留下的人已经训练了上万练丁,这些民团将来会是我军的有力支援,但是也要很多钱,所以我的本部无法扩充……”
“民丁当然可以得当地提供粮草,不过他们都是本地人,有家人房屋,用得了几个钱?”没等许平说完,孙可望就将他打断:“拥有五县之地,竟然还要花钱才能给一万士兵提供肉食、衣服和草鞋?好吧,我来问你,这五个县每月能给你上缴多少钱?”
“三千两银子。”
许平说完,就看到孙可望的眼神变得非常不善,好像在看一个大傻瓜。边上的李定国转过身,拍拍孙可望的肩膀,似乎是安慰他。
“大将军。”孙可望换上另一种口气对许平道:“末将请求大将军把这些杂务交给末将处理,大将军只要专心考虑进攻开封就好。”
许平争辩道:“可是大王有令,我们不征粮,也不得扰民。”
“谁说我要征粮了?”孙可望翻了一下白眼:“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请大—将—军马上给末将介绍一下这几个县的情形。”
李定国对许平笑道:“许兄弟,这些杂务如果我三哥说第二,那西营里就没人敢说第一,义父在的时候,西营的杂务一向是由我三哥打理的。”
这些政务一直让许平很苦恼,虽然他费了不少力气,但是各县全是一团糟。许平介绍情况的时候,孙可望一边听一边不时询问些问题:“还是均田免粮那一套,不过比闯王做得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