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难道会不知道吗?”
金求德并没有把这句牢骚说出口,因为他很清楚镇东侯这句话不是在指责他,同样也是句无可奈何的牢骚。
复杂的转隶导致官兵默契度下降,选锋营的战斗力短期内至少会因此下降两成,而补充给赤灼营的五个步兵队虽然是成建制的部队,但队官却要面对新的上司和参谋,他们和赤灼营的工、炮、骑也没有默契。
这些问题虽然麻烦但还是可以解决,只要花些时间就行。
问题就在于没有时间,而金求德却以为他有——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
得知新军进攻受挫后,楚军的黄守缺也变得有些消极,不再像以前那样天天催促郁董出兵。和黄守缺恰恰相反,郁董现在变得十分积极,每日操演士兵、修缮武器,还把辛苦筹集来的大量粮草毫不吝惜地发下去,让士兵们每天都能饱餐两顿,并传令部下随时做好出征准备;“贾帅随时都可能给开封解围,我们汴军不能落于人后啊,若是贾帅大胜我们就得立刻出击追歼闯贼。”
部下中有不少人不像郁董这么乐观,新军初败给他们很大的震撼。
“许贼嘛,看来起码也是道童一级了,天兵天将还有个不小心的时候呢。”就是在郁董心目中,许平已经从坐骑上的虱子连升三级,成为登堂入室的人物:“不过师侄就算再厉害,难道还能狠得过师叔么?除非他是黄候的得意弟子,学去了黄候的不传之秘,不过若真是如此,许贼又怎么会叛出师门么?所以,放心吧。”
……
“京师的三营新军无法南下,”陈哲翻动着朝廷的邸报,和大家讨论着目前的局势:“我们暂时要对付的,还只是两个营的新军,没啥大不了的。”
“赤灼营没有返回京师是什么意思?”许平对此感到很奇怪,朝廷的邸报上说仍然是三个营在河南镇压闯贼,而许平早就发现对面新军中没有赤灼营的影子。
“难道他们也仿效我们建立营教导队了?”陈哲显得有些紧张:“这可不是好消息。”
“也没有听说京师的教导队取消啊,”余深河插话道:“或许是新军在玩移花接木,把别的营的步队拨给赤灼营。”
周洞天相对比较保守:“这好像不符合新军的补充条例。”
“是不符合,不过把赤灼营的残余拨给选锋营显然也不符合。”闯营已经侦查到了新军的内部转隶,现在他们都很知道现在的选锋营吸收了赤灼营的主力,余深河道:“事急从权,我看贾将军是无法遵守条例了。”
“嗯,余兄弟说得蛮有道理的,”许平觉得余深河多半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之前新军顽固派声音那么强还是因为没有压力:“所以河南还是会有三营新军。”
“等新的营赶到河南后,我们的西营也就练得差不多了。”除了那一百人外,李定国还借走了大批近卫营熟练士官帮他练兵,李定国打定主意要让他的直属也尽快新军化——或者说近卫营化。李定国深知仅有火器是不够的,他还需要与之配合的军制。闯营是就地募兵,营属教导队训练,新军两营在静坐的时候,近卫营和西营一直没有闲着。所以只要没有新的营编制来河南,许平就不太害怕:“我一直非常奇怪,侯爷为什么一定要采用总教导队的模式。”
“卑职记得大人你曾经说过,在长生岛的时候,侯爷这样处理并无不妥。”
“是啊,问题是现在早不是在长生岛了。”许平脸上有些不解之色,镇东侯的条例,很多条都让许平回味无穷,每当他想明白一个条例背后的思虑之远时,心中的骇然都是难以形容:“这个总教导队的好处,我想了很久很久,实在不如营教导队啊,既然我能想到,侯爷怎么可能想不到?”
周洞天立刻答道:“只能说明侯爷背后更有深意,大人还没有领悟。”
“侯爷当初建立教导队这绝对是高瞻远瞩,但总教导队相比营教导队,只有两点益处,第一,能训练出一批遵守同样条例的官兵,可以让各个营下辖的官兵自由转换外;第二,大大减轻营的训练负担。但,第一点,天下这么大,怎么可能不同营之间可以来回换人?再说,这也可以靠制定一个各个营的教导队统一使用的规范来解决;第二点,固然是大大减轻了营的训练负担,但教导队到营的补充时间大大增加了,而且各个营到底需要多少兵力补充,事先无法预测,一旦遭遇大的失利,急切之间就无法补充上足够兵员。”许平暂停了一下,环顾周围:“你们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陈哲附和道:“不光是这个问题,从京师到山东就要走一个多月,从山东再到河南又要好久,更不用说转战天下了,这么长的行军时间,营有相当充裕的时间训练部队。而且就是大人你说的,由营来掌握训练要好得多,营很清楚自己需要多少补充,新军损失后要上报教导队,然后招兵、训练,实在是耽误时间。”
“而且从常理看,当初侯爷肯定是为救火营准备的教导队,自然而然,这个队就应该配给救火营,为什么侯爷会想到把这个队独立出来呢?”许平越想越迷惑,这个不解困扰他很久,因为这些不解所以他选择把教导队配属给营,既然现在有了讨论的气氛,他就把所有的疑点都统统倒出来:“就好比那个战棋,我说如果要有用,必须大伙儿得会飞剑传书,最好连探马也人人都是剑侠,一看到敌人立刻飞剑报信给参谋司,然后由参谋司即时推演战棋,再飞剑传给前方……这个总教导队,如果真有飞剑的话,益处就放大了,嗯,奇怪啊,好像侯爷设定条例的时候,总是认为这世上真有飞剑这种东西似的,而且能普及到全军。”
几个部下都听得目瞪口呆,不过一时间他们也说不出许平不对在哪里,而且许平还在继续:“不光要有飞剑,还得有一种法宝,那种缩里为寸的东西,而且得很大,能把成千上万的军队,一眨眼就从京师运到前线,这样总教导队就会比营属教导队强得多,因为营没有时间行军、训练,而是一刻不停地在战斗,嗯,不一定一眨眼,但是一定得在几天内就能把部队从京师送到前线,新兵几乎是随时练好,随时就能补充给前线受损的营……战斗也是越激烈越适合建立总教导队,最好一场战斗就能打光几个营,十几个营,每个月,甚至激烈的时候每天都有数以十计的营被重创,前面受损的营战后立刻飞剑传书给京师报告战损,几天内就用缩地法宝把补充兵运来,这样就肯定得组建总教导队,只有这样总教导队才会变得不可或缺。”
许平说得自己都愣住了,他把自己思路重新审视了一遍,到目前为止,那本征战之源上的条例他一个也没有用。大部分许平还没有想明白,一些想明白的许平没有照搬而是吸收了原理,但有几条似乎也有类似的漏洞,而且是许平觉得根本无法解决的技术问题,他大惑不解地说道:“如果这就是侯爷的深意,那我就彻底想不明白了……”许平常常感叹镇东侯智能见万里之外,却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时候会看不清咫尺之内。
……
拿到京师的急件后,贾明河的脸色变得更阴沉了。失利后就有圣旨来斥责,并要他立刻协同各路明军给开封解围。今天新军参谋部的加急信件又到,说更严厉的圣旨已经在酝酿中,新军参谋部希望他无论如何打一下,哪怕稍微前进一步有个交代也好;但同样,参谋部叮嘱河南新军应避免损失过大的作战行动,就是小规模交火作战也最好尽量避免,从京师向河南调遣部队耽误时日,而且军队频繁调动难免惹人非议。总之,参谋部既需要河南新军打一仗交差,又希望不要浪费兵力,好在援军抵达后集中兵力以一次会战解决问题,这就需要贾明河见机行事。
问题是贾明河无法前进。他刚在兰阳建立一个坚固的营地,此时与他一起驻扎在这里的只有鲁军朱元宏部五千余人。贺宝刀因为严重信不过这支部队的战斗力所以把他踢出漕运一线,结果河南巡抚被朝廷催促提供援军时,又把这支闲置的部队打发来河南。在贾明河身边的这支军队,只能从事打仗以外的协助工作,现在他不但要保护这队友军,还要保护已经运送到兰阳的二十万石粮食——这是准备送给开封的,万万不能有失。
从这里到开封之间到处都是闯军的眼线,在宿营区还好,周围村庄慑于朱元宏的威名逃散一空,现在不会走漏太详细的情报,但只要明军一移营贾明河估计对面马上就能知道;而他却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闯营到底有多少兵力,更不知道都躲在什么位置。
闯营许平部就躲藏在阴影里虎视眈眈,贾明河觉得此时强行给开封解围非常危险。几天前赤灼营的步队残余刚刚返回京师,现在赤营是个没有步兵的空架子营,而选锋营正在竭力消化刚接受的部队,战斗力也受到损害,贾明河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山岚营一旅。
“至少等到拿到三千营的五个步队吧。”贾明河喃喃说道。不过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两千士兵这个月里肯定到不了,下个月都未必。对面的许平修筑了棱堡、壕沟防御体系,似乎还不止一个,对这种防御工事的威力贾明河有着很深的印象,它是新军教导队的骄傲,和强大的步兵方阵被并称为新军两大法宝。
现有的两个营,在近卫营处于防御时未必能压到对手,棱堡,大大削弱了新军的炮兵优势,贾明河不想用一场惨败来再一次证明这种防御工事的强大。
“大人,或许我们可以考虑攻打一下杞县。”说话的是魏兰度。
“杞县?”贾明河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开封在兰阳的西面,而杞县在正南,去杞县只会离目标越来越远。而且杞县有一支闯军在把守,许平在内线,新军在外线,等贾明河移动到祀县,许平很快就会跟过来,新军还是要跟近卫营硬碰硬,去啃对方的防御体系。
“反正只是要我们稍微打一下。”魏兰度对着地图解释道:“打下杞县就可以说我们正在协助河南归德府的汴军作战。而且,打完杞县以后我们就说下一步策划进攻陈留,这样就可以拖些时日,等朝廷再催促的时候,我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朝廷会同意我们不打开封打陈留么?”对此贾明河还是抱有怀疑。
“我们可以找理由啊,就说我们从陈留进攻不但可以打通粮道,还可以切断闯贼的退路,把他们一网打尽。这一来一往的书信就要好些天,朝廷上再吵些天,我们再辩解几次,一个月就过去了,三千营的五个队也就差不多到了,这次我们稳扎稳打,一定能给开封解围。”
贾明河点点头,心里已经同意了这个计划。他打算立刻写一封信给黄石,贾明河对黄石忠心耿耿,多年来无论有什么麻烦,黄石总是会替他解决的。
只是贾明河还要把这个计划做得仔细些。他把三营的参谋找来一起研究,大家都认为问题不小,最主要的就是怕许平闻讯带着近卫营赶去,给新军找麻烦。
“如果我们只出动一个营呢?”魏兰度道:“我的营完好无损,立刻就可以出动,剩下的部队用来牵制许平。”
“只有一个营的话,兵力未免有点单薄,如果投入巷战的话,损失不好估量,我们只是象征性地打一下,拿下杞县给朝廷一个交代,让他们花些时间扯皮,可不能把一个营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打残。”
对此魏兰度胸有成竹:“我们可以让归德府的部队参战。”
“汴军的郁总兵眼下离杞县很近,他手下有五千兵马。”一个参谋对贾明河叙述了郁董的战绩,他在河南前期的交战中独树一帜,似乎表现得很不错;“后来被许平部击溃,这应该不是他的能力问题。”
“确实打得很不错。”贾明河颌首道,紧接着再次称赞了一句:“他被许平击溃很正常,我一点儿都不奇怪。”
受到鼓励的参谋们接着就道:“左帅手下的黄总兵也带着八千人和郁总兵在一起,黄总兵急着立功,郁总兵憋着报仇,我们就联系他们吧。”
现在李定国已经和朱元宏部在两军控制区的边缘地带发生过几次交战,新军也为了协助友军而参与作战。李定国作战非常积极,他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适应新军制的机会,那些从近卫营借来练兵的官兵也被李定国一起投入战场,西营和近卫营教导队就在近旁,这种消耗战对闯军来说并无什么压力。
可新军很快就感到难以为继,每一个消耗的士兵都需要等待来自京师的补充,已经派人去和其他友军联系的贾明河不得不下令收缩防区,减少和闯军的接触。失去了新军的支持后,朱元宏部的活动范围迅速缩小,幸好河南百姓不敢搬迁回来,所以在这些无人区两军拥有接近的情报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