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意忘了说话,就这么怔怔地抬头望着他。
真是个傻子,做了这种蠢事情,还一脸喜色,不知在得意什么劲。
可就是这么个傻子,一而再再而三令她像现在这样,一颗心湿漉漉的,柔软到极致。她作为一名运动员,带着人们所说的钢铁意志、不屈精神,像个男人一样活了二十五个年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目光落在少年的肩头,浅白色一片在黑色大衣上更加刺眼。
为了省钱,她买了早班飞机。基地离机场并不近,八点的航班,她六点就出了门。
寒冬腊月的,他竟像个傻子似的在这儿苦等,耳朵都冻得通红。
宋诗意眼眶微热,咬牙问他:“等很久了?”
“刚来。”他撒起谎来一脸无辜,镇定自若。
想拆穿他,想呵斥他,想说他胡来、任性,可话到嘴边,出口却成了一阵雾气,很快消失在寒冷的空气里。
她问:“你不训练了?”
“把你送到机场,顶多七点,回来刚好赶上啊。”
他一边笑,一边傻乐,拧开大衣的纽扣。大衣里面是件白色卫衣,腹部有个很大的口袋,他小心翼翼从中掏出只塑料袋,递给她:“喏,还热乎乎的。”
宋诗意的目光落在口袋上。
两只包子。
那阵酸楚愈加浓烈,几乎烫伤了她的眼。
她接过来,低声问:“食堂不是还没开吗?”
“食堂是没开,可我是谁啊?”他又露出那种沾沾自喜的神情,一副老子天下最牛逼的模样,得意地说,“我昨晚去食堂买的,挂在窗外一整夜,早上起来就跟从冰箱里拿出来似的,冻得硬邦邦的。”
“那你怎么热的?”
“薛同和陈晓春在宿舍里藏了只烤肉锅,我跑他们宿舍热的,这不,还给你别出心裁地热成了生煎包。”他献完宝,指指包子,“赶紧吃,再不吃就凉了。”
宋诗意没再多说,也没让他回去,并肩往基地外走着,打开塑料袋,咬了一口。
是她喜欢的味道,阿姨的手艺一如既往,皮薄肉厚,鲜美多汁。
再啃一口,又仿佛多了些什么,有所不同。
她吸了吸鼻子,说:“程亦川,从今天起我决定不叫你程亦川了。”
“嗯?”少年侧头,狐疑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活雷锋。”她侧头与他对视,勾了勾嘴角,“打今儿起,你就叫活雷锋。”
“……………………”
程亦川眉头一皱,斩钉截铁地说:“活雷锋多难听啊,你还是叫我红领巾吧。”
宋诗意噗嗤笑出了声。
一旁,程亦川得意洋洋地看着她的笑,末了,一本正经地说:“回北京了也要这么笑,多大点事儿啊?人生嘛,除了生老病死,别的都不算什么。你没听过那首歌吗?天空飘来五个字儿——”
“那都不算事儿。”她轻声接口。
程亦川咧嘴:“是吧?打今儿起,你把这句歌词当成人生座右铭吧。”
她忍无可忍,哈哈大笑起来:“你有病啊你,文化水平不高也用不着这么埋汰我吧?谁拿这种口水歌来当座右铭啊?”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他还理直气壮瞎逼逼,“别看这歌听起来没什么深度,最深刻的人生道理都是这样,返璞归真,删繁就简……”
这一路上有他的碎碎念,本该寂寞的路途也变得热闹起来。
宋诗意笑着,第二次与他坐在公交车上。
不同于周末,今天的早班车上除了司机以外,空无一人。
她笑着笑着,抬头一看,才发觉天光大亮。
他们在机场分别,宋诗意过了大门口的安检,都走了好几步了,回头一看,还能看见他立在外面的身影。
程亦川见她回头,拼命冲她挥手,末了跟个傻子似的歪着头,双手在嘴角比了比,傻乐着喊了句:“smile!”
她蓦地笑起来,也冲他用力挥挥手,说:“回去吧!”
见她笑了,他露出心满意足的笑,点头,转身跑了。
宋诗意却没动,又在原地多站了片刻。很远很远的天际,长白山在云端若隐若现。天光大亮,雪山巍峨,天地辽阔到无人注意她的悲喜。
她忽然仰头,闭眼,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眶。
手背染上些微滚烫的湿意。
她想,不管未来何去何从,关于这里,关于这些年的运动生涯,她又多了些许值得怀念的记忆。它们轻飘飘的,如同微末、尘埃,也许对旁人来说不值一提,或许对程亦川本人来说也不过是热心肠、举手之劳,可于她而言,却是雪中送炭,是一片坦荡无瑕的赤诚关怀。
宋诗意过了安检,上了飞机。
关机前,她侧头看着窗外种种,终于低头发了一条信息。
“程亦川,多谢。”
谢你的盛情关怀,谢你的笨拙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