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来之前特地打听过消息,能拍着胸口跟他担保:陛下好,王府平安,虽然有人弹劾,但也都不成气候。如今陛下已下旨迎立新后,朝中诸人都想做皇亲呢,盯着周王的人少之又少了。
周王细细听着这些消息,微微点头,又向宋时拱手欠身:“宋先生素来与人无争,翰林公务也做得极用心,唯独……”唯独与他王妃的兄长有情这一段,容易遭致他那些兄弟、庶母打压。
他略过此言,直接说:“今日先生至此,必定是本王连累了先生。”
宋时忙道:“王爷多虑了,臣出京之事原与王爷无关,是臣自家在御前应对失当。”御前之言不能传到别人耳中,他跟桓凌说了不要紧,但不能跟周王说,便淡淡一笑,转过话头说:“臣年少时随着父亲在南方做过两任亲民官,如今做这知府,也是臣的本色,臣心中是喜欢的。”
周王见他如此豁达,也稍稍宽怀,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到花厅去,让本王与舅兄一道为宋先生接风。”
到得花厅,已有小太监布置好了桌椅、看盘。当中的盘子高高低低堆叠着染成彩色,用各种猛兽模子刻出的细巧糖果,四周摆着雕着各色纹样的蜜饯。
撤下看桌,又上正席。
此地略少海味,只有几盘从京里带来的海参、鱼唇、鱼肚、瑶柱。但因临着汉水,河鱼河虾倒多,脆皮酥鱼、干炸鱼片、蒜烧鲢鱼、生爆虾仁、虾饼都有。最多的则是猪肉、羊肉,蒸炸炖焖、烹熘炒烩样样俱全,更有稍加腌制后裹了米粉蒸成肉鲊的,不一而足。
春日里鲜蔬野菜亦多,青菜、春笋、嫩豌豆、蒜苔、黄瓜、新茄子……有的清炒、有的煨汤,有的瓤上肉馅烧制,都做得精洁可爱,倒还是京里宴席的规模。
周王谦虚地说:“本王初到此地,一切从简,宋先生勿怪。”
不简,不简,就这桌菜都能说一段《报菜名》了。
宋时一路上没怎么吃着青菜,反正周王自己也不拿他这个……舅兄他爱人当外人了,他自己也不见外,先夹了几筷路上难见的青菜吃。
不光样子好,味道也正宗,不愧是王府的厨子。
他连声夸这菜肴好、安排好,周王大有面子,也含笑说道:“今日的宴席是谁备的,该赏。”
一旁服侍的小太监答道:“这场宴席是王夫人用心安排的。之前桓大人不是去接宋大人了?夫人算着两位大人回来,殿下必要为二位接风,故早早备下了东西。”
周王愣了愣,看着那一桌色香味俱全,不逊京中王府水准的菜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该赏。把……把本王那对火焰纹巧色玉盏给王氏送去吧。”
他打赏妾室原本也是正常的事,但在宋、桓二人面前提到妾室总有些不自在,便强行转移话题,问宋时今日打算住在哪。
是要去府衙,还是暂留王府一宿?
宋时今日喝了酒,不能进城隍庙,不拜城隍也不能接任知府,只得请他留住一宿,明日醒了酒再去斋戒。
——不光不能喝酒,床笫之间那点事也得忍忍。虽然他们社会主义大好青年不迷信,可官场的规矩如此,这也算民俗,他总不好随便破坏吧。
周王不知外官还有这么多规矩,追着他细问,倒抛开了方才提起妾室的尴尬。他舅兄其实始终都没什么尴尬,托着腮听宋时讲旧时经历——有的是他亲眼见过的,有的是他听过的,都是些耳熟能详的故事,他也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再往前看,他们又能有新故事了。
到晚间宋时要借住他的院子,他直接叫人在自己炕上多铺一床被褥,不必另收拾房间。宋时明天要去庙里,两人也不做什么,就只静静躺在一起研究这个外官要如何做——
不去想什么九龙夺嫡,只想如何把眼前该做的政务做好。
宋时慢慢从自己的被窝里挪到桓凌那边,把头枕在他肩上,低声说:“你跟着周王,以后只怕要常要往边关巡逻,得打一副好护甲随身穿着。我安顿下来就寻处房子建厂,先做几做副望远镜给你,出巡时随时警戒。你有机会也寻两条枪给我看看,我想法配个瞄准镜试试。”
他也不知道太·祖的战争科技术点到哪一步,只知道本朝用的是前·膛·枪,瞄准还是古老的刀片型准星。瞄准器他已经有了思路,只不知能不能改造成后·膛·枪,得等桓凌帮他弄来研究研究再说了。
桓凌的手伸到他脑后,轻抚着散开的长发,低声劝他:“慢慢来,如今已进了四月,五月间就该刈麦了,咱们先把钱粮、督运等事抓好。你毕竟……”
毕竟在京里得罪了不少人。
虽然有圣上庇护,可那也仅限于他一身清白无错的条件下,只要他稍有什么做得不到的,那些早盯着寻他错处的人立刻便会下手。
宋时他在胸前轻轻颔首:“如今正是小麦灌浆的时候,别的倒不用担心,只怕雨水不好。我问问衙里阴阳生今年气候如何,再做处置。”
汉中虽在西北地区,但属于盆地地形,历史上也是多水灾的地方。好在他在广西、福建做衙内时修治水利的经验丰富,府内水路虽广虽多,也还多不过南方,除了汉江外都不难处理。唯汉江水面太宽广,水量大,除了沿河筑堤外,暂时还没什么好办法。
两人喁喁议了一夜,到转天早上都熬惊了,接风宴染上的酒意也消散了。宋时换上新衣,精精神神地和周王道别,住进城隍庙,叫人备上香烛祭品,择定吉日烧香行礼,而后搬进府衙,开始清点前任留下的钱粮、帐册、案卷之类。
他这一去就再没出府治大门。
周王听着下人描述他在城隍庙祭祀时倾倒了一片香客的风采,又听说他甫上任就开始整理本府政务,不由感叹道:“他一个翰林编修,何等清贵的人物,沦落到这浊流官任上竟也毫不抱怨,还肯如此用心公务。这般人物,留在陕西实是可惜了。”
他可惜归可惜,却是连自己都陷在这地方,更不用提救人。也只能叫人送些吃食过去,以免他年纪轻轻便操劳过度,留下病患。“宋先生既入主府衙,只怕往后不会再往咱们王府来了。你们晚上送些吃食过去,本王只怕他家人刚到府里,安排不周到。”
他还想提醒桓凌一句:宋先生往后要住在府衙了,舅兄有何打算?
不过他素来腼腆,这话难说出口,再加上桓凌正计算着开春以来几次达虏袭扰边城的损失,便将这事拖到了晚上——
到晚上天色黑透,王府将要上锁的时候,一道穿着大红官袍的身影忽然从街巷尽头走来,敲开了王府大门,理直气壮、正气凛然地说:“下官清查旧档时查觉出似乎些问题,想请桓御史帮忙掌掌眼,望请为我通报殿下与桓大人。”
今晚事务繁剧,只怕要忙到深更,届时再出府恐有不便,还要向王爷借一夜栖身之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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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更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