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井就在这垄地尽头,井口处砌了个高于地面的圆石台子,石台却比寻常井口大,一边高一边低,也和装了压水具的井一样是封了口的,只在中间留出空隙装了个长水槽,水槽中间是个小口。
水槽后面石板上竖立着一个圆形上突出许多小柱的木轮,其上挂着一轴绞链,延伸到井里,竖轮旁下方又有一个横轮与它交错,横轮上方顶着个摇杆,正有一个农家汉子推着杆转动。横轮每转一下,带动竖轮旋转,竖轮上卡着的绞链从出水口不转上来,链上串着皮钱,每个皮钱从水口出来时便托上一股水流,将井水推到槽里,流下石台。
石台下是挖好的沟渠,水顺渠流出,流向田间挖好的水道。
这水出的却又比压杆提水快得多,水流顺着石槽不断流出,水质也十分清澈。宋时快步上,吩咐那人继续推水,请杨大人上来洗手。等他洗过一回,自己也接水洗了洗,桓凌拿了条新手帕给他递过去,拿着脏的那条在槽里涮了涮,拭掉指尖的水。
杨大人洗干净手,也不起身,就拎着衣摆,气度徐苏地蹲在井台上,朝出水口里看。
这井水也是一轮一涌,还有木制铰链串着圆形的皮钱从口中穿出,又随着链子穿进另一个口里,仿佛是靠皮钱将水带上来的,不是气压所为。
他拎着衣摆,气度十足地蹲在井边,努力看着那黑黝黝不透光的小口,问道:“这莫非也是大气压出的水?”
不是,这出水底下有个内径和皮钱一样粗的竹管,这串着皮钱的链子像自行车链条一样挂在齿轮上,底下穿过竹管,上头齿轮带动链条转动,管外的皮钱转进管内,就把管里的水一段段托上来了,和古老的翻车式水车原理差不多。
唯一的缺憾就是铁价太贵了,只有链子是铁的,别的都是竹木石头制成,容易磨损,用一段时间就得修换。
要是能做成铁的就好了。
杨大人听着他抱怨,忽然想起自己前日压手压式水泵时一闪而过的疑惑:“这铁泡在水里不怕它生锈么?”
宋时苦笑道:“哪有不生锈的,那压井器内层是打了锡箔贴上去,着火焊结实的。可锡比铁还要贵上许多倍,要用铁链打这么个水车,再贴一层锡箔,哪里的百姓也用不起它。”
生铁一斤六厘银子,熟铁一斤一分五厘,苏州钢一斤竟敢要三分六厘五!而能做食器的纯净锡价就跟铜价差不多,一斤要八分银子,加在一起光打一个手压抽水机,成本就要几两银子。而这种水车用料更费,若管链和尺轮全用铁制,再加镀锡——往少里说也得十几两。
一般人家能打得起井的,往往都是小康以上,甚至有点殷实,也还建得起一个抽水机。可这些种地的往往都是租种别人家土地,井也是早年留下来的,不会自家往上投钱;而那些租地的人收了固定的租子,自家不亏本就是了,有几个肯花钱装水车方便别人的?
都怪钢铁业还没实现工业化!
若是他们汉中府能建个小高炉,买矿石来加工,一炉熟铁或钢少说不得省出几十上百两银子!要是铁价能降下来,打造成农具的成本降低,百姓买得起生铁筹造、尖头裹熟铁的坚韧农具,生产效率肯定要提高。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诚不我欺他。
他这帐算得杨大人也有些心痛,周王在旁听着,忍不住又要问他:“可否由官府出资做些这种小水车装到井里,供百姓使用?若是银子不够……”
皇上给您银子是让您自己过好点,不是到处捐济的。花多了不光皇上得怪我们当地官员找您要钱,御史还得弹劾您邀买人心呢。
他回眸看了一眼就在旁边站着的佥都御史,御史中的高级战斗人员。
桓佥宪果然不让他失望,回了他一个眼风,当场到周王驾前劝谏:“殿下此行是为镇抚边军而来,一举一动牵动各方。此事是汉中府内政务,殿下虽暂住此地,却不是亲王就藩,合该管治下之事。这笔款子花出去,反而要惹得人议论殿下与宋大人的关系。”
咱们两家有姻亲之谊,王爷就更该避嫌了。
但这事却在陕西巡抚管辖权下,杨巡抚漫不经心地听着桓凌劝谏周王之语,心中想着周王方才要借银给百姓买农具的话,几番思量下来,忽地开口问道:“你那经济园里烧炼许多铁炭,是否早有炼铁、打农具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