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数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这是无可奈何之选,若是有别的人就好了。”
“别的人——”桃华忽然挑了挑眉毛,“或许有的。”
“什么?”沈数疑惑地问,“谁?”
“鲁侍郎。”桃华微微一笑,“我可以去问问。”鲁显答应她的那个承诺,用在这里倒也不错。
沈数恍然:“只是他未必愿意。毕竟他也是于氏一党。”
桃华摇了摇头:“于氏一党也未必个个都看得惯他杀良冒功。再者鲁侍郎答应过我,这件事并不违背他当时所提的条件,那就必须做到。”
沈数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她的头发:“那就辛苦你了。倘若鲁侍郎不愿意,你也不要强求,留着他那个承诺就是。”
桃华微微一笑:“好。”
两人站在穿堂里说了几句话,一阵风吹过来,沈数连忙往前站了站,用身体挡住桃华:“这里风大,你可觉得身上凉?”
“已经三月了,没什么事的。”桃华抬了抬手,“且我还穿着厚夹衣呢。”薄荷严格地奉行“春捂”的原则,绝对不许她擅自减衣。不过奇怪的是,对于“秋冻”她就不那么严格了,往往是天刚一凉就催着桃华加衣,颇让人哭笑不得。
“是啊,后日就是你的及笄礼了。衣裳还合适吗?”
“都很好。”桃华嫣然一笑,“只可惜你不能去……”薄荷都说她穿曲裾特别好看,或许以后可以做几件穿给他看?
沈数神秘地一笑:“我一定会去的。”
“你怎么去?”桃华睁大眼睛。本来未婚夫妻就该避免见面,她不过是仗着蒋锡不大约束所以还能跑出来,可若是沈数直接跑到她的及笄礼上去,那也太过分了。
“山人自有妙计。”沈数扬扬眉毛,很是大言不惭的样子,“说起来,宫里派去的那老虔婆怎样了?”
想起海姑姑泻得脸色蜡黄的模样,桃华就忍不住想笑:“她呀,现在正内急着呢。既不敢让我用药,也不相信我请的郎中,我索性就听了她的,让人往宫里送消息,请太后派个太医来给她诊治,免得出了什么事又要怪在我头上。”
沈数早就猜到她要整治海姑姑,然而却料不到会是这样,不禁问道:“你可是给她饮食里用了什么相忌的东西?”
桃华含笑摇头:“她是在宫里多年的人,这些饮食上的禁忌不会不知,我可不给她落这口实。就是太医来看了,也只能说她在宫内多年不自保养,脾虚胃弱,略劳动些就支持不住了。”
她冲沈数顽皮地眨了眨眼:“毕竟连皇后娘娘都说了,海姑姑用心教导,我勤勉练习,累病了也是有的。”
沈数哈哈大笑:“正是。说来她也有四十余岁,早年在宫里辛苦侍奉,如今年纪大了,自然吃不住辛苦。”既然不能再教导规矩了,那就送回去再换一个人来吧。
两人在穿堂里说了这些话,时间也已经不早了。沈数虽有些不舍,也知道如今桃华是众所瞩目,尤其还有宫里太后盯着,不可在外耽搁太久,只得道:“你还要去鲁家,我送你出去。”
桃华从善如流地跟着他往外走,才到前堂,却见正好有一行人从春华轩外进来,为首的青年跨进门一抬眼,正与沈数目光对上,顿时一怔:“王爷?”
沈数停住脚步:“崔公子?”
这青年人正是崔敬。他身后还有个少女,头戴帷帽,由两个丫鬟伺候着也走进来,一听沈数的声音,连忙也摘下了帽子,一双眼睛就落到了沈数脸上,却不是崔幼婉又是哪个。
崔幼婉的眼睛一落到沈数脸上就仿佛舍不得挪开似的,袅袅娜娜地福身行了一礼:“王爷。”她比从前瘦了些,又正是在抽条的时候,换了春装便如一枝新柳,风吹吹就似能折断。眉宇间还有一丝病容,举手投足都透出股子娇弱动人的味道,仿佛这半年的时间让她忽然成熟起来,于少女的青涩之中又多了三分风韵。
沈数却只是点了点头:“崔二姑娘。”随即就转向了崔敬,“崔公子请便,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崔敬这时候才看见沈数背后的桃华,不由得一怔:“蒋姑娘也在?”恍然明白,原来这是来私会了……不过,人家已经是指定了亲事的未婚夫妻,似乎也说不上“私”会。
崔幼婉紧握着帷帽,勉强才抑制住想上前去给桃华一记耳光的冲动。她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小心翼翼地期待了那么久,最后却什么都没得到,全被这个低贱的医家女占了去!
最初听到皇帝下旨指婚的消息时,她虽然心中失望,却还觉得事情犹有转机。一个医家女怎堪做郡王正妃?这显然是皇帝和太后有意而为之,就是不想沈数娶到一个出身高门的妻子。
沈数自己一定也不会高兴的吧?他毕竟是先帝血脉,怎么会愿意娶这样一位王妃?虽然皇帝的旨意无法违背,但他一定会想要另择一位出身相当的侧妃,那时候她的机会就来了。虽然以她的出身去做侧妃太过委屈,但不得沈数欢心的正妃其实也与摆设无异,到时候郡王府依然可以是她的天下。
就是这一丝信念支持着她直到今日。这段时间里,她婉转地、旁敲侧击地向崔夫人和崔敬表达了这个意思。这两人当然都是反对的,毕竟以崔家的地位,送女为侧实在有失身份。但是崔幼婉始终没有死心——只要沈数厌弃蒋氏,她就觉得这件事还大有可为!
但是现在,蒋氏竟然也在这里!崔幼婉极想说服自己这只是巧合,但她无论如何也骗不了自己。
今日她来春华轩,就是因为之前听说了于铤事件,知道沈数出现在春华轩过。不过崔家如今消息并不灵通,因为崔敬闭门读书,无事根本不出门,所以直到此事将近平息之时,他才得了消息讲给母亲和妹妹听。
其实崔幼婉也知道,沈数那日出现在春华轩是为了于铤去的,之后未必会再来。然而她跟魔障了似的,只觉得哪怕在这里见不到他,知道这是他来过的地方也好。万没想到竟然真的见到了,只是还没容她高兴,就发现他来这里竟然是为了那个蒋氏!
崔幼婉真想拉住沈数大声问一句:难道他不知道蒋氏是个医家女吗?难道他不明白太后和皇帝给他指这样一桩婚事的用意吗?难道说——他真的对蒋氏满意?是因为她会医术,还是因为,她生得美貌?
情不自禁地,崔幼婉又将目光盯在了桃华脸上。自从崔秀婉“暴病身亡”,她有半年不曾踏出家门。这半年里,她长高了一寸,胸前也开始发育,揽镜自照时也觉得比从前多了些韵味。
然而半年未见,蒋氏也有了变化,毕竟是比她大将近两岁,一件银红色长夹袄虽然并未掐紧腰身,也能看得出玲珑浮凸的线条比她更加明显。那张端庄的鹅蛋脸上多了些难以描述的灿烂,仿佛整个人都被罩了一层淡淡的光似的,更显得明艳照眼。一想到这层光是谁带来的,崔幼婉就想冲上前去狠狠一巴掌打掉它!
薄荷注意到了崔幼婉敌视的目光,连忙往前站了站挡住桃华,低声嘀咕道:“姑娘,有人瞪着您呢。”
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春华轩这些日子因为于铤事件已经门前冷落,大堂里除了崔敬一行别无客人,格外安静。于是薄荷的话就落进了每一个人耳中。
这里除了沈数和春华轩的伙计掌柜,就只剩下崔家人。于是薄荷这话所指的目标简直不要太明确。崔敬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自己妹妹,眼角余光扫过沈数微皱的眉头,心里暗暗叫糟,干咳了一声道:“前些日子王爷大喜,敬不便登门,尚未恭喜王爷。”
妹妹死了不到半年,自然不好到处串门,崔敬此举也是合礼数的。崔幼婉低下头,耳听沈数语气平淡地应酬了几句,就带着桃华走出去了,才发觉掌心里一阵阵疼痛,是被自己掐出了几道血印。
如此一来,崔敬也没什么心思买纸笔了,胡乱挑了些就结账出来,上了马车才皱眉道:“幼婉,你今日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出来帮他挑纸笔的吗?怎么见了蒋家姑娘竟如此失态?
“我只是恨她!姐姐才死了不到半年,她就——”
崔敬沉下脸:“她是皇上指婚的。”又不是蒋家自己向郡王府提亲,恨蒋氏根本就是毫无理由,“你不会是对安郡王有什么想头吧?”
如果说之前崔幼婉说自己愿意顶替崔秀婉嫁入郡王府的时候崔敬还没有多想的话,那么这半年来崔幼婉时常透出的几句话已经渐渐让他起了疑心。今日春华轩这一见,他已经完全肯定了,崔幼婉对沈数,定然已经有了不该有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