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让他摆的，是当湖十局里的最后一局。

当湖十局对决的两位棋手都是当时大家，鏖战十场，最后一局尤为激烈。

后人评价，说他们“落子乃有仙气，此中无复尘机，是殆天授之能，迥非凡手可及”。

林枫没有再次开口，于是这里安静得只剩下了落子声。

在棋局第86手时，林枫的黑子骤然偏离了原本的路线，落在了棋谱之外的位置。

乔御有些意外，他抬起头，发现林枫正微笑着望向他。

这位老人家是故意的。

乔御放下了棋谱，对着棋盘良久地沉思起来。

大概4分钟后，一枚白子落下。

随后，再无滞涩。黑子白子越落越快。这明明只是一盘棋，然而随着落子之声不绝，宛如金戈铁马，刀剑相向。

孙奶奶本来打算进来给两人沏茶，最后脚步却硬生生停在了棋室之外。

一滴汗滑过了林枫的额间，他下得很艰难，却也很快活。

到最后，林枫指间的黑子被丢回了棋盒之中，发出了截然不同的声响。

“是我输了。年纪大了，算力不如当年。”

林枫笑着道，虽然输了，却并不显得颓然。

乔御也不觉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围棋的规则，小时候也看过一些棋谱，只是鲜少下棋。

所以这盘棋，他是硬算出来的。此时一放松，脑仁都有些发涨似的疼。

林枫继续开口：“你不愿转校去1中，我开始知道消息的时候，还挺不高兴的。乔月那性格，是想不出来还有我这层关系的。所以让乔月找我帮忙转校的是你，不想走的也是你。你这不是折腾老人家吗？”

乔御微微低下头：“的确不好，所以我是来赔罪的。”

“其实也没事，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也不麻烦。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你这么做，应该也有自己的理由。”

林枫有些乏了，开始悠悠地收拾棋盘。

“不过啊，下次需要帮助，大可直接说。你情感内敛，什么事都想着自己一个人扛，想着尽可能达成目的。时间久了，会累。”

“多信任一下身边的人吧。”

乔御捡棋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回答道：“我会的……谢谢您。”

*

乔御没转校，也没换班。

不过郝校长也并非毫无动作。

除了班主任，7班的老师几乎换了个大半。英语、数学和理化生5科，都变成了和1班相同的配置。

为了换老师，7班甚至重新设计了一个课表。

这些都是在迁就乔御。

学校的大门口，挂上了印有乔御大名的横幅。7中学子们在校门口进进出出，总免不了要抬头看看。

这可是全市第1啊。

一直被叫作辣鸡的中学，出了一个全市第1。

哪怕不认识乔御，7中学生都未免与有荣焉。高一7班的同学们最近在校园里走路都是横着的。

卡了几年的财政拨款终于被区政.府批准，烂了不少年的操场开始重修，学校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在这个背景下，周一早上周会念的几个处分，就显得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了。

影响的，不过是3个当事人。

王超盛、辛文，因为滥用职权和恶意造谣，按照校规受记过处分；方文清因为打架斗殴、欺凌同学，被予以劝退处分。

这还是7中近些年来第一个劝退处分。

方文清从广播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没睡醒。

他父亲的确不怎么管他，像他这样的家庭，学习好不过是锦上添花。但这也绝不意味着，他爹对他被劝退会无动于衷。

毕竟在国人的观念里，在学生时代，学习就是天。

方文清的天塌了，家庭内部更是一番地震。久不动手的方成飞抄起了皮带，把方文清追得上蹿下跳。要不是妻子拦着，能直接把他打进医院。

方成飞有钱程度有限，只是一个生意人，还没有让校长回心转意的财力，于是只好皱着眉张罗起到其他学校的事情。

然而方成飞却没想到，天海市所有公立高中，竟然不约而同地拒收。

拒收的理由也合情合理——你儿子是个刺头，7中都不要，我们也不敢要。任凭方成飞塞多少钱都没用。学校又不缺钱！

看来只能弄到外地的学校去了。

方成飞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生意场上得罪了什么人，这才让儿子沦落至此境地。

方文清在家玩游戏，不用上课，醉生梦死好不快乐，直到听到自己母亲的嘀咕，才骤然睁大了眼。

周一处分的人有3个：王超盛、辛文，还有他。

其他两人都是1班的，方文清不熟。

但不知道为何，他骤然想起乔御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方文清打开了手机，动用了学校里的所有关系，逢人就问乔御和其他两人有没有什么过节。

结果最后，还真的被他问出了点东西。

辛文造谣过乔御作弊；王超盛滥用职权，刻意扣了7班的德育分，害得7班差点倒数第1。

这两件事，都和乔御有关系。

方文清盯着手机屏幕，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消息，脸上再也挤不出笑容来。

“乔、御……？还是宋天宇？”

他很快排除了后者。他认识宋天宇这么久了，知道对方就是个傻白甜，想不出这么阴损的招数。

方文清被气笑了，怒火中烧。

他辗转找到赵祖安，要来了乔御的联系方式。

方文清开始给乔御打电话，却意外的发现竟然打不通。

乔御的手机上，还有一个系统安装的软件。这个软件和系统一样，会自动甄别屏蔽外界干扰。

但方文清却不清楚，只能猜测乔御是拒收一切陌生来电。

他不会就此屈服的。

*

下午放学后，乔御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发现来电显示的人名是“赵祖安” 。

难不成是这小孩想通了来道歉的？要是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行……

乔御思考了片刻，选择了接通。

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乔御。”

听起来，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他思量了片刻，从犄角旮旯里想到了一个人名。

方文清。

于是乔御选择直接挂断，并且把号码拉黑了。

他很忙的，没空和垃圾人浪费时间。

方文清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一口气不上不下，感觉像是炮仗迎头遇到一盆水，憋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