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六女温妍,穿金戴银好似彩灯闪闪圣诞树一棵,立在节日缤纷庆祝声浪里。
二太打定主意要袖手旁观,坐等好戏。
温妍脚下,三千块一双镶满水钻的高跟鞋给她力量,敢站起身同佝偻且衰老的大太对战。故事看涨看跌,楼花价高价低,一天一夜,一开市三十秒可天翻地覆大变样,“分文不值”一转眼“价值连城”,全看行情。
眼下大太萎顿,温妍自傲,谁敢下重注,三百六十五天过完,仍是今天局面?
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其实不必三十年那样长,三十天都可日日不同,世界愈繁华愈可怕,求新求变,旧伦理旧道德不实用,也通通抛到脑后,眼下只求“快很准”“发大财”。
温妍只讲三句话,“大太辛苦,只是老得好快,啧啧啧,脸上褶子扇死苍蝇脚,老又不服老,还要不停补粉像个粉刷匠。”
“我昨日在钱明山买一间‘小小’别墅,今日接阿玉搬家,大太去不去?依山傍水,黄金地价,最适合养老的啦——”
看大太气得胸口起伏,面色通红,更要乘胜追击,一清二十几年寄人篱下忍气吞声耻辱,“不去?那就祝大太在这间四四方方富贵‘笼屋’里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大太双眼如铃,手指门外,“滚——立刻滚——不要败坏我个屋,带衰催命——”
说到底温玉根本没得挑,三十年前的名门淑女富家太太欧玉芬,歇斯底里与命运嚎哭,撕烂小卧室里,温玉的课本衣帽,残缺肢体一件件扔出门外,砸在她脚下,无需多久,已堆积如山。
同层街坊邻居一个接一个,打开门,探头来看,好无聊,新搬来这一家人又开戏,哭哭啼啼怨天怨地,没新意。
人群中,温妍握住细妹的手,安慰说:“没所谓,让她撕,扯烂一件买十件,阿姊有钱,好多好多钱。”她天真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是对金钱财富渴望,新闻报章,杂志社评告知她,无需羞耻,更无需掩藏,功利社会,求财并不可耻,低头奋斗苦苦挣扎才可笑。
笑贫不笑娼,穷才是最可耻。
温玉捡一件灰色线衫抱在怀中,无可奈何,“又没有落脚地——”压低声,不让温妍听清。
几时才能靠自己站稳脚?
黑色小轿车绕平稳山道向上开,密密麻麻丛林,绿油油一片又一片,与其说是住宅区,不如说是森林公园。远远,一栋白色小楼渐渐浮出,芭蕉棕榈伸出手环抱,蔷薇花含苞等日光。
温玉提着她的小皮箱,装满她一生傢俬的行囊,白衣黑裙,黑色玛丽珍皮鞋里,短短白袜遮住纤细脚踝,柔软长发散落肩头,随她抬头动作而后仰,越过腰,摆荡在春意浓厚的五月天里。
面前电影中昭示主人财富的半山别墅,车库、花园、游泳池,女佣穿制服,口中喊太太小姐,老爷少爷,令你走回五十年前民国风月。
她的纤瘦身体,同高高屋顶两两相望,如同十二岁那年,她带着浓重乡音,来到陌生可怕花花世界、浮华都市。处处都是吃人的狼,夜夜不能安睡。
强与弱对比,谁又会知道跨过这道门,走进这间屋,未来将有多少喜与忧等待。
但她没得选,弱者永远是强者依附,温妍下得定决心,付出身心,也强过她。
红杉木双开门半掩,大理石地板倒映着她忐忑探寻身影,玄关一束百合花开在青色花瓶中,迎面来的女佣笑着点头,“小姐,老爷太太在客厅。”
温玉茫然,女佣上前来,接过她手中行李箱,在前面引路,“小姐这边走。”
长时间无人碰触的旧钢琴,不知名画像,蔚蓝色大浴缸,再走过一扇落地窗正对泳池,乳白色窗帘微风中飘荡,最终,硕大水晶吊灯下,温妍坐长沙发,笑盈盈勾住位“先生”,一句接一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