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消息一旦出现在人前, 就像火星落入枯草地中,其势难阻。
“怎么了”燕溪知今日正在王晏如的居所里做客,冬日寒冷,暖阁里到处都铺上了皮毛毯子, 他没个正形地躺在毯子上, 怀里困着不断挣扎却逃不出去, 于是急得喵喵叫的如意。
“晏如”他的语气懒洋洋的,“发生什么事了看看你眉皱的, 和个小老头似的”
“乌子虚出事了。”王晏如即使坐在温暖如春的暖阁里, 也是面色苍白,手脚冰凉,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
“谁乌子虚”燕溪知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后便被他话里的内容吓得一激灵, 他猛地翻身坐起来, 如意趁机从他怀里溜走,一边喵喵叫着一边迅速钻入了王晏如怀中,声音听起来别提有多委屈了。
“就凭他那有八百个个心眼子的性格”燕溪知语气里带着怀疑,“别不是演的吧”
“不是。”王晏如温润的眉眼像是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翳, “是从老掌院那边传来的。”
“从宋司徒那里传过来的”燕溪知心里一咯噔,如果是从那边传来的消息,那十有就是真的了, 他感到有点匪夷所思,“没道理啊璇霄不是在他身边吗”
燕京前段时间风起云涌的时候, 他也是见过的璇霄的,那气度、那武艺绝对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高手。
“我不清楚蓬莱的情况”王晏如的眉紧紧地拧在一块儿,“这中间必然出了什么差错。”
如意窝在她的膝上,像一个暖烘烘的大手炉, 王晏如苍白的手轻轻拂过它的皮毛,过了好一会儿,她像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样,霍然起身,叹道“我去找掌院。”
“确实要去一趟。”燕溪知也紧跟着爬起来,“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了。”
王晏如凝视着他,燕溪知即使此刻眉头深锁,也能看出他本身自带闲适安然的气度。
她当时的决定没有错,没有登上那个位置,对燕溪知来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这样就够了。
至少没有走到最坏的那一步。
燕溪知被王晏如看得莫名其妙“怎么突然这样看我,怪吓人的。”
“没事。”她将如意塞到燕溪知怀里,如意立刻开始挣扎起来,王晏如摸了摸它的脑袋,“听话。”
“喵”如意发出一声疑惑的猫叫。
“乖一点。”她说。
燕溪知脸上担忧的神色更重了“真不用我陪你去吗”
“不用。”王晏如摇了摇头,她的唇边重新带起无懈可击的笑容,“我能解决的。”
她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一件厚重的斗篷披到身上,暖阁的门被吹开,寒冷的风倒灌进来,吹散一室暖意。背后是燕溪知担忧的视线,王晏如没有回头,她脑海里有那么一瞬间冒出阿英说过的话“如果你不能保守哥哥的秘密,我就把你的身份捅出去。”
明明那么小的年纪,眼神却凶狠得像是狼崽子,他们俩看起来倒不像是亲兄妹,或许也确实不是。
“我走了。”王晏如的叹息散在寒风中,“这件事情,你不要参与。”
应天书院依山而建,深冬之时比别处更冷,王晏如沿着长长的石阶走进书院里时,只觉得今日的书院格外地寥落。
“掌院。”见到宋兰亭后,王晏如怔愣了一瞬,面露担忧,“您还是多顾一下自己吧。”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但她仍然清楚地记得,至少上一次见掌院时,他没有憔悴至此。
“是为了子虚的事来的吗”宋兰亭满脸都是疲惫,“这事复杂,你不要插手。”
就像王晏如在保护燕溪知一样,宋兰亭也在下意识地保护自己的学生。
熹微的人正在追查,但一天两夜过去了,居然没什么进展,帮助燕焜昱做下伏杀之事的人似乎格外了解熹微的行事风格,扫尾扫得格外利落,几乎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这世上知道他的人不少,但这般了解他的人却不多,宋兰亭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个荒诞的猜测,这个荒诞的猜测没有根据,也没有由来,但就是时不时地冒出来,扰乱他的心神,让他焦心忧虑,辗转难眠。
王晏如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咬牙问道“子虚真正的身份有多少人知道”
宋兰亭蹙眉“什么真正的身份”
王晏如脸上破釜沉舟般的神色变成了讶异“您让子虚来找我,不就是因为他和我一样”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却猛然意识到其中的错误,她和乌子虚见面后认出了乌子虚的身份,便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以为是乌子虚身份特殊,所以才让经历和乌子虚有相似之处的她来开导。但若是抛掉这层身份,当时乌子虚正和燕焜昱混在一起,搅入了燕国政治权利最中心的漩涡,掌院让乌子虚来找她,可能是想让她打消乌子虚介入权势纷争的想法但王晏如想了想,这场谈话的后续就是她反而被乌子虚带到了沟里,跟着他的步调走了。
王晏如被担忧蒙蔽了的头脑瞬间清醒,只要找出了那怪异的一点,许多想不通的疑惑便能迎刃而解,就像乌子虚的妹妹乌子英之所以那么紧张,或许并不是因为她是一个陌生的、不值得信任的人,而是因为乌子虚的真实身份,并没有任何人知道
她话停得很快,也没有露出什么关键的信息,但已经来不及了。
“和你一样”宋兰亭的目光落到了王晏如身上,他眼中露出些许思索的深色,只几息,怒极反笑,“好,真是好。”
王晏如“”
这一刻,她感觉到了曾经在应天书院里读书期间那种扑面而来的压力。
乌子虚你可害惨我了
宋兰亭看着王晏如脸上难得的心虚之色,冷笑道你们师姐妹两个,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啊。”
那场变动之中,本来应该登位的是二皇子燕溪知,结果最关键的时刻燕溪知不知所踪,最后才一发不可收拾,登位的人成了燕焜昱,只是并没有影响最终的结局,宋兰亭也不太清楚她们俩掺和了多少,再加上燕国另立新皇之后事务繁杂,他实在没有精力去处理,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而已。
现在再回头想想乌子虚的举动哪是他过于苛责,分明是他这个弟子自己要上天昌黎郡的那一切,除了为国为民,也是本性暴露吧谁家孩子有他这么能折腾
王晏如安安静静地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这么多年了,她从没看见过掌院气成这样。
子虚师妹啊等你平安回来,还是自求多福吧
“看你的样子,你们瞒着我的事不少。当时燕溪知那边的事,是你们俩故意串通好的”宋兰亭冷笑道,“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
王晏如“”
眼下这个场景,真比面对她作为王氏家主的爹还可怕。
虽说眼前的场景可怕,但压在她心间的巨石不知不觉就挪动了,横竖都逃不过这一劫,王晏如干脆破罐子破摔
“当时我想试探子虚的身份还有几个人知道时,被她妹妹阿英发现了。她威胁我说如果我将子虚的身份告诉别人,就以牙还牙。”
反正都是要交代,她干脆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说了“我如今已经告诉您了,您看着办吧。”
和燕溪知待久了,又经历了燕京那一场变故,王晏如还是潜移默化地受到了影响,曾经那个无论遇到什么难事都咬牙死撑着,不肯开口不肯示弱的王晏如,也学会了偶尔的摆烂“您总不会不管我吧”
“被一个孩童反过来威胁,不丢人”
“丢人啊,是我没有谋定而后动。”王晏如大大方方地承认错误,“但丢人又没丢到外人面前。”
宋兰亭“”
古人说的对,徒弟都是前世的债。
一肚子坏水的王晏如秉承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决定祸水东引“子虚瞒着您的事儿可比我多多了,等她回来,您慢慢问就是了。”
这种摆在面上的粗浅“挑拨”,宋兰亭一眼便看了出来,但他没反驳。
等乌子虚平安回来后,他非得把这个不听话的徒弟狠狠收拾一顿不可
小小年纪就肆意妄为,长大之后还了得
“姐姐。”剜瑕拿着一块手帕,细细地替贺折竹拭去脸上的泪痕,“别哭了。”
“安儿是他的孩子”贺折竹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每落一滴,心中的恨意与怨恨便增上一分,“他怎么这么狠心”
“他是皇帝呀。”剜瑕执起贺折竹的手,柔声道,“安儿对于我们来说是无价的珍宝,但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子嗣而已,我们只有一个安儿,可他以后会有无数个子嗣。”
“姐姐”剜瑕说,“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呢。”
贺折竹合上眼睛,脑海里便划过安儿团成一团的、小小的身影。她知道燕焜昱这几日心情不大利落,但她总觉得虎毒不食子,对流着自己血脉的孩子,他终归该有着几分宽容之心,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会下这样的毒手。
仅仅只是问答之时答不上来罢了,便让人用戒尺狠心责罚,几岁的孩子掌心有多柔嫩,打肿了依然不肯罢休,非得让人痛到昏过去才止。
“姐姐,你在此处平复一下心情,我去问问太医。”剜瑕将手帕塞到她手里,“安儿还小,筋骨尚且幼嫩,若是留下了什么后遗症便不好了。”
转过身后,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招来太医问过之后,她发现燕焜昱比她想象中的更能下狠手。
啧,这还是自己唯一的孩子呢,也不怕打坏了。
有人走到她的身边,给她悄悄地递上字条,剜瑕将那张小小的字条展开一看,唇边的笑容渐渐加深了。
乌子虚这个人,比她想象的更有魅力。
顺柔公主想为他报仇,借着这个契机,她一直啃不下来的郑氏,终于向她送上了橄榄枝。郑氏和顺柔公主之间早年的恩怨传闻,她也有所耳闻,具体的真相她毫不关心,只要能为她所用就够了。
再加上沟通的差不多的宋司徒,哦,还有那个收到一份“真相”后的祁司马祈道安前朝基本上就齐了呢。
真有趣啊。
这么多人都看不惯高坐王位的燕焜昱。
唯有后宫还差一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