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浅芜细细想了一番,觉得大有道理,欢笑着道:“爷的一段话儿,你都能听出这么多的门道来!比起我这死不开窍的蠢货,你倒更像东方爷的红颜知己了!”
东方碧仁听她这话,微有些发急道:“我可没有什么福分,妄想去求红颜知己!惟盼夙愿达成,得一倾心的伴侣而已……绣姑姐姐她聪慧解人意,是天生的灵气,丐儿在这方面原也是不差的,只是一时忧心顾虑着姐姐的安危,发慌所致,没多去想这些隐含细节……”
薛浅芜吐舌道:“我又不吃姐姐的醋,你说这些干嘛。”
“我自然是省得的……”绣姑淡笑了笑,翘着小手指在脸上轻刮了下,意在调侃薛浅芜,问她嫌羞不嫌羞。
薛浅芜不吭声了,她的醋意很明显吗,还是她整天闲着没事爱打翻醋瓶子?不然为何东方爷一副忌讳莫深的样子,生怕她有误会?
唉,就算薛浅芜在感情方面心眼儿小,是个顽固主儿,也不至于见女人就吃醋啊?何况眼前是个绝对不可能成小三的女子,是一位以鞋为夫君的淡泊者。
东方碧仁咳两声,调和一下氛围,随即又道:“丐儿不必担忧,我自会安排人把那荒宅整理出来,再把房屋重建一番,不会过于奢华,简约清雅之处,却也不至于委屈了姐姐。”
绣姑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忙道:“我一个人,随便弄上一间屋子容身得了,哪里需要大张旗鼓,又是修整又是重建的?自家人不必太浪费,劳民伤财激起流言蜚语,可就划不来了!”
东方碧仁别有意味笑笑,瞅着薛浅芜道:“你以为有丐儿在,她还会让生意如在清河镇时那般的小家子气吗?不说她雄心壮志忽起时,要控制住京城所有妇孺老幼的脚了,最起码她一个人无聊了,可以去你那儿添添倒忙!住的房子小了,只够摆些做鞋的用具,束缚了她,施展不开抱负怎么办?我可不想看到她烦躁时,拿着你的鞋样子烧了,满屋子全是灰烬!”
薛浅芜听得脸通红,横眉嗔道:“貌似处处在为我好,却是处处在揭我的短儿!”
东方碧仁宠溺一笑,把手放在了她的头上,久久不拿开,就那样搁着。薛浅芜头皮的血液循环又加快了,仿佛有谁在她所有的穴位上按摩,舒服通达极了。
“想那宅子废置多年,因为传闻闹鬼,从没有几个人敢去,就算修整好了,顾客会不会心里有阴影呢?何况这不是一件小事儿,如果上头有人问起,爷该如何对场?”绣姑看薛浅芜梦境化的神态,紧接着提出了这些问题,把他俩带入现实中。
薛浅芜骤从温柔中醒来,如弹簧般,从磁力的东方爷身边逃开几步,响应说道:“好严峻的问题!确实需要好好商量一番!”
东方碧仁似乎早有答案,淡淡笑道:“只要宣传推广得好,知名度高了,自然不愁顾客。起初是靠广而告之,后来则凭质量取胜,以姐姐的这双巧手,做出来的鞋子在京城定也是极引人的……谁人不想玉足生辉?在爱美之心的驱使下,昔时的荒宅鬼院,不过是给姐姐这好鞋匠增加了神秘感而已!”
薛浅芜膜拜道:“确乎透彻入理!那第二问呢?”
东方碧仁毫无压力地泰然道:“早晚要面对的。我就照实回答算了,说那是我媳妇的好姐妹,初来京城没个住处,就给她安排个地儿,凭特长谋生去……”
绣姑肯定不想把自己暴露在显贵势力的眼皮子下,薛浅芜亦没做好心理准备接下东方家族独苗媳妇儿的称号。共同的方向感,使姐妹俩站到了统一战线,一直抗议,绝对不允许他这样对答。
东方碧仁无奈道:“这事儿不小,难免弄出动静!我都想很久了,也没想出什么好的说辞,你们倒是给我出个万全之策啊。”
绣姑思来想去,一筹莫展,只好把希冀的目光看向了薛浅芜。在绣姑和东方爷深切的凝望下,压力瞬间席卷了薛浅芜。她来来回回绕圈走着,飞速运转似乎钝锈失灵很多日的脑袋,半盏茶的光景后,她忽叫出两个词来:“开发商!承包商!”
绣姑与东方爷惊呆了道:“什么意思?”
薛浅芜喜滋滋激动道:“如果朝廷有人问起,爷您就说,这本是一块好地皮,却是常年被废弃着,甚是可惜!身为替民众谋福利的父母官,一直都未敢忘‘兼济苍生’这四个字,前些时日去烟岚城,无意对人说起这块宅地,不想那人是有眼光与谋略的,用钱买下了这块地皮,准备开发之后承包出去!”
理理思路,薛浅芜接着道:“后来又逢着了一位姓陈的老鞋匠,家业很厚实了,想把‘陈’字招牌的鞋,打入到京城去。于是那鞋匠就想转接了这块开发后的地,并着两个女儿一起来做生意。以爷您的独到眼光,忖思着这既能促进京城经济的繁荣,又能变废弃为价值,那块地皮闲着也是闲着,你把卖得的钱上缴国库,充作军饷,谁还敢说什么闲话?在这整个环节中,最初买地皮的那位可称作‘开发商’,老鞋匠就是‘承包商’了!”
东方碧仁凝眉深思,良久拍了拍手,补充说道:“这个所谓的‘开发商’,可以是幕后的,我来操运就足够了!至于‘承包商’老鞋匠,也就是你和绣姑姐姐的父亲,雇佣一个沉默寡语的长辈就行!”
薛浅芜看他通透,笑道:“直接认个聋子或哑巴当爹爹,我也愿意!”
绣姑亦明白了此中妙处,点头赞许,复又带些惭愧道:“主意却是极好不过!只不过要给朝廷上交地皮钱,又要修整重建,这一笔笔的花销下来,让我过意不去呢……”
东方碧仁笑道:“这个无妨。”
薛浅芜清楚绣姑是个清高性子,纵是东方爷的人情,也不愿多欠的,于是笑着劝道:“你忘了吗,爷他是个投资股东,自是要担掏钱之责任的。只要咱们努力经营,把赚回来的钱,大部分都赔给他,这可弥补了你的歉意?”
绣姑闻言,轻松释然许多,展颜笑了。这事算是眉目初成形了。
第九二章故宅传鬼声,物非人亦非
东方爷手底下,多是办事稳妥之人。奏章上去,这新奇的主意,获得了皇帝赵渊的支持,并对东方碧仁嘉许勉励一番,赞他何时何地都不忘了为国为民。官场之中,很多调儿唱得正而八板,确实有些高了,不过东方爷利用废弃地皮这件事儿,虽有私人因素在先,但其中也渗透了各种权衡,极有可能给京城停滞不前的鞋业注入一汪活水,从而拉动其他各方面经济的繁荣发展。说是为国,自是不假;说是为民,亦不算过。
这生意是由淡看金钱名利的绣姑凭着坚执兴趣而起,再加嘴上挂着爱钱响头实则淡得可有可无、拥有一颗小腹黑而淳朴的半吊子玩心的薛浅芜,更有东方爷清风超俗、既有聚财之力又有散财之魄的远见卓识,自是有稳胜之把握的。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其实优秀的上层领导者亦能使好经济之舵,把事业做得风生水起,且不易被外界的糖衣炮弹侵蚀。
绣姑主打技术,东方碧仁筹备资金,薛浅芜提供创新思路,这搭档真够完美的了。赵渊的批奏下来,东方碧仁立即派人打理那片空地。薛浅芜和绣姑按捺不住好奇,悄悄溜去看了。只见绿树蔓藤、荒草没腰之中,隐隐有屋栋瓦舍、残垣断壁,根据残址遗留来看,颇具规模,好似是一处普通的官家宅,却不知何时落败至此,无人问津。
薛浅芜心生疑惑之际,绣姑满目错愕,像是被触动了年久尘封的记忆,脸上渐渐倾覆起了一片苍苍凉凉,悲痛之色越渐深浓,最后双肩剧烈颤抖,禁不住低低地啜泣起来。
薛浅芜吓了一跳,急问:“你怎么了?不会是真有鬼附身了吧?”
绣姑的泪止不住,眼窝里红红地蓄满着珠儿,她断续道:“这是我陈家的……故宅……”
“怎这么巧?”薛浅芜满是不可思议,大惊讶地问出这一句。忽然想到绣姑曾对自己粗略提及过的身世。她是在灭族时幸运逃出来的,于是压低了声音,拉着绣姑往僻静处道:“你看仔细了,确是老宅?怎么东方爷说起宅子所在地的时候,你没半点儿反应?这会却认出是老宅了?”
绣姑忍住泪点头道:“家族遇难的时候,我年龄尚小,对于京城的斑杂地名根本记不甚清。况且十几年前,这儿还没像样的街,只是一条宽阔的路而已,零零星星有些做生意的,没想现今如此繁华,原有的旧建筑大多数被拆除不复存在了,物非人亦非,我竟半点印象也无!可是对于陈家宅院,纵使被毁弃得多么面目全非,我都记得!与阿爸阿妈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们对我的各种宠护和喜欢,都不会被冲淡……”
“你看正门的墙壁上,透过那些苔藓,依稀还能辨出歪扭扭的三个字‘陈落圆’,那是私塾先生初教会我识字时,我拿着尖利的小石头,趁家人不备时偷偷刻上去的,阿妈嫌影响门面,要找工匠用涂料把字迹遮去,阿爸却溺爱道,涂去干嘛,留下作为记忆吧,等到闺女出门之后回娘家来看时,那时咱们也老了,另是一种沉淀滋味儿……阿妈也就听任之,没再做声……”
薛浅芜眼力好,顺着绣姑指的方向,根据青苔颜色的凸凹深浅,果然拼凑成了绣姑的本姓名。断定绣姑不是因为触景生情出了感性偏差,眼前这宅应该就是当年的陈府了,因问:“那你打算怎样?跟东方爷说停工,现在还赶得及!”
绣姑摇头道:“停什么工,连皇帝的奏折都准批了!若再变卦,让爷怎生交待?”
薛浅芜仍是怕她委屈,说道:“这个你且放心!咱们不要这地皮!现在有了皇上和东方爷的意思,想要利用这个荣耀来做生意的大有人在!咱们另寻去处就是!”
绣姑哀伤道:“断断行不通的!我是怕这块地儿遭到破坏,无处寻觅祖宗影迹。如若真要开发利用这块地儿,还不如让我守在这儿好!也算合适不过的了……”
薛浅芜道:“事已至此,想要永远保持这块地不被开垦,那是不可能的。依我看来,你也只是一时伤情缅怀,沉浸在了儿时的惨痛中了!但是生活总得继续,也许苍天冥冥之中亦在顾念陈家,幸而留下一条血脉,让你成年之后阴差阳错回到这儿,发扬光大陈家基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绣姑思索着薛浅芜的话,恍若茅塞顿开,流泪喜道:“是啊……苍天终究是公道的,因缘际会,还让我遇到了两个贵人,看来真是要助我陈家复兴了……我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机遇却切实地摆在了眼前……”
薛浅芜亦充满了悲凉,拍拍她道:“你的最佳状态,不是沉浸悲伤,而是要积极地活下去,好好创造未来,这样才能让九泉之下十数年不曾瞑目的亲人,含笑而眠了。”
绣姑眼含感激,满脸辛酸动容,落泪笑道:“流落在外十几年,虽有伯伯二人疼着,心底毕竟是有恨有遗憾的……今天得以与亲人们重聚,伯母和伯伯的在天之灵,也会为小蛾子高兴的……”
薛浅芜只觉喉间酸涩,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轻轻捉了绣姑颤抖的手,细细的心疼翻涌着,低道:“咱们溜进去看一番,还是先送你回府歇歇神儿?”
绣姑不假思索地道:“只怕两三天内,除了那些不碍事的老树,其余的都要被夷为平地了……我想好好看上最后几眼,把陈家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印到脑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