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一章 求人不如求己 (下)(2 / 2)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2900 字 17天前

张天师费尽口舌,当然不是为了让皇帝绝望的,他是要让皇帝从绝望到希望,连怀疑都不敢,便道:“圣上宽心,真人已经留下破解之法了。”

“真的?”说起来嘉靖也真可怜,那么精明过人的一位帝王,一到了这鬼神之事上,就显得低能而弱智,果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迫道:“还不快快讲来?”

“夺舍转生。”张天师一脸庄严道:“我道家有秘法,可以将人的元神注入到他人肉体之中,夺取他人的身体为己用。”

“夺舍转生?”嘉靖喃喃道,这个词他当然不陌生,但总觉着离自己很遥远,没想到现在竟成为唯一的选择了。这时他又一阵咳嗽,赶忙用手帕捂住嘴,待消停了一看,竟咳出血来,心中不由难过道:‘这具身体也确实不能用了,看来夺舍是唯一的途径了。’便不由脱口问道:“危险吗?”

“有本教全力护持,皇上尽可放心。”张天师见诡计得售,趁热打铁道:“我等为陛下寻一修炼事半功倍之灵体,再将其元神抹去,陛下趁机而入,接管这具身体,便完成了。”

“哦……”嘉靖点点头,问道:“哪里寻这样的灵体?”

“龙虎山三千弟子,都甘愿为皇上牺牲。”张天师正色道:“但有一条,此事夺天地之造化,必须严守秘密,一旦泄露,上苍会降下天劫,到时就毁于一旦了。”

“这个朕晓得……”嘉靖终究是个心机深沉的帝王,当然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不可儿戏,总是深信不疑,但还要反复权衡再说,便让张天师先行退下。

张天师起身行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哦,对了,陶真人去之前,还有句话要贫道转告陛下。”

“请讲。”嘉靖对陶真人的话,那是重视的不得了。

“他说在人间有位小友,乃是上天降给大明朝的文曲星,将来是要定国安邦、匡扶社稷的。”张天师不紧不慢道:“但今年会遭牢狱之灾,还请陛下的网开一面,不要为难他了。”

嘉靖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谁,闻言寻思片刻道:“陶真人的话,朕记住了,记住了……”顿一顿道:“再说今日的牢狱之灾,也是他自找的,还是先呆在牢里的好。””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让张天师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多说,再说就着了痕迹,便施礼告退了。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有时候平安更需要险中求,张天师这番做作,其实有三重目的,一是跟王金那伙骗子划清界限;二是避免皇帝驾崩后,有人清算天师道;三是拉沈默一把,不能让陶仲文找的保护伞,就这么陨落了。

归根结底,全是为了自保。

嘉靖如今的身体,每天也只能见一个人,张天师一下去,便躺到在龙床上,彻底没了精力。不过当太监进来通禀,说又有人求见时,他还是痛快的宣见了。

因为来者是神医李时珍。

嘉靖不糊涂,在他看来,道士和医生,一个是抚慰心灵、一个是医治肉体的,两者现在他都需要,甚至对后者的需要,还要大过前者。毕竟大道飘渺、遥不可期,纵使希望仍未破灭,却也只有丝丝缕缕,不再像从前那么狂热了。

可身体的病痛,却无时无刻不折腾着他,迫切需要这位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大国手,来给自己调理一下。

正在胡思乱想间,脚步声响起,然后是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草民李时珍,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艰难的歪过头去,看一眼李时珍,见他仍然布巾布衣,面容清矍,看上却没有什么变化,不由感叹道:“李太医别来无恙,朕却老得不像样了。”

“若是当初听草民一言,皇上又何止于此呢?”李时珍本来对皇帝绝无好感,但见他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样子,那颗‘医者父母心’又软下来,叹口气道:“金丹害人,陛下现在总知道了吧?”

“你还是这样子。”嘉靖无奈的笑道:“一点都不给朕留面子。”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李时珍一边打开药箱,一边淡淡道。

“大胆……”在边上的马森听不下去了,大声呵斥李时珍道:“你当是在跟谁说话呢?”

“罢了罢了……”嘉靖却不以为意道:“他就是这样的人,改不了的。”马森只好闭上嘴。

李时珍却不领情,拿出个小枕头,搁在床边,硬邦邦道:“号脉。”

嘉靖赶忙将手搁上,乖乖让他诊脉。这时太监宫女不敢发出声响,大殿中悄然一片。

待他收回手去,嘉靖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朕的病怎么样?”

李时珍也不答话,问马森道:“皇上现在服得什么药?”

马森赶紧将金院正开得单方拿出来。

李时珍接过来看了,寻思片刻道:“去掉高丽参,党参用量减半,再加上陈皮五钱,白芷五钱。

“先生不另开方吗?”嘉靖乞求似的望着他道。

“这方子已经开得不错了,草民也只能将其平衡一些,使其中正平和一些,药效自然会好些。”李时珍轻叹一声道:“就这样服吧,草民再传给太医一套针法,每日给陛下扎针,必能减轻陛下病痛。”

“怎么,你还要走?”嘉靖吃惊道。

“陛下放心,草民先去宫外居住。”李时珍面无表情道:“您有事可随时召唤。”

“难道不能随侍在朕身边吗?”嘉靖问道。

“草民的脾气不好,更不会说话,怕惹皇上生气。”李时珍半冷不热道。

看着他,嘉靖缓缓问道:“是不是……你还是在怪朕,怪朕当初赶你走?”

“草民不敢。”李时珍低头道:“这件事,有人早就开解过草民了。”顿一顿道:“他说,天下是一家,皇帝便是万民之父,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做子女的怎能跟父祖记仇呢?”

“是谁?”嘉靖眼前一亮,这简直是他最近听到最贴心的话了。

“沈默。”李时珍抬起头来,望着嘉靖道:“这次也是他劝我进京来的。”

“是他……”嘉靖露出恍然的神情,低声道:“难怪你会来。”垂首良久,他抬头对李时珍道:“你的面子,朕不会不给,但现在不能放他出来,那不是救他而是害了他,这里面的道理你不懂,下去吧。”

李时珍轻叹一声,施礼退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