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玉儿。”宋俪氏往前走几步,握住了栏杆,激动道。
自幼女儿就养在她的膝下,一直不曾离开过她的眼前,如今她为了照顾丈夫而与女儿分离大半年,宋俪氏说不思念肯定是假的。
宋祁辞官归隐已有将近一年时间,这一年里,他的精神气反倒是比在朝为官时更足了,身上原本还有的一些傲气也彻底被安逸舒适的日子打磨得平和下来、
本就儒雅温和的人负手立于甲板上,尽显风流雅致。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女儿身上,等到船靠近岸边正在停靠时,宋祁望着出落得越发大大方方的女儿,心中悲喜交织,又觉得往日时光一时历历在目。
看着这些年华正好、未来注定搅动风云的年轻人,宋祈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
下了船后,三人给宋祁夫妻见礼。
宋俪氏抬手摸摸衡玉的脸庞,低声与女儿絮叨着闲话。宋祁则在与宋轩、宋放聊天。
他先上下打量宋轩几眼,拍拍宋轩的肩膀道:“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你好好养着身子,等到身子骨好了再接手宋家。现在你父亲叔父都还在,宋家还有我们在撑着,出仕之事暂且不急,以你在世族中间的名声,出仕之后想要谋一个四五品实缺还是很容易的。”
安慰好宋轩后,宋祁再望向宋放,眉梢微扬,一点也没有面对宋轩的那种温和,“放儿你冠礼也不远了。你父亲身上担子重,兄长体弱,你合该多为他们分担些。”
宋放苦着脸不敢分辩,只能拱手应是。
宋祁见他态度良好,也不再多言,只是在转身时还是忍不住在心底轻叹。
衡玉已经安慰好了心情起伏的母亲,见到父亲转身看她,衡玉出声笑道:“玉静待父亲教诲。”
宋祁敲了敲她的额头,笑,“偏你促狭,你伯父时常在信中夸你,为父看了信还觉得欣慰,现在想来可能只是你伯父看着自家的孩子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具体如何还待考量。”
知道宋祁是开玩笑,衡玉伸手挽住宋祁的手,俯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父亲,我们该回府了。”
上了马车,就变成了衡玉与宋祁、宋俪氏坐一辆马车。一家人凑在一起聊着沿途风光,聊着在陈平老家的闲适以及前段时间洛阳的新鲜事。
回到府中,宋祁自去书房见宋祢,衡玉则扶着宋俪氏回了住的院子,过了不久,大伯母宋宁氏过来寻她的母亲商量及笄礼的事情,衡玉便出了院子去寻宋轩聊天。
宋轩正在书房里欣赏他的珍藏,回暖的天气里书房四角依旧燃着木炭,整个书房都暖洋洋的,宋轩脸上也显得红润。
他捧着一杯茶慢慢品着,听见外面压低的说话声,宋轩提高声音道:“玉儿进来吧。”
衡玉便推开门掀开了珠帘,走进温暖的室内,脱了身上的斗篷,才往里面走来,坐在了宋轩对面。
宋轩手里握着的是一幅字,字迹平平,但气势跃然纸上,细品之下倒也颇有感觉。
“轩堂兄的珍藏里似乎很少有画。”
宋轩抬眸,放下手里捧着的茶杯,“当下流行的画作大多都是山光水色图,轩看着喜欢,但自幼便未离开过洛阳,所见风光寥寥。幼时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些意难平,那时候并不喜欢这些画作,后来坦然了,却也保持了自己的审美,反倒是更喜欢这些书法作品,也很喜欢临摹字帖。”
对于幼时的意难平,宋轩倒是很看得开。
即使他如今被称为玉郎,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自然会有自己的情绪起伏,尤其是幼时还不成熟。
人无完人,即便是圣人,难道就没有自己的爱憎吗。
这大概就是衡玉很喜欢闲暇时来寻宋轩聊天的原因。
她历经了那么多个世界,已经很少有人心底的想法能与她这般同步默契了。
宋轩突然抬手,指着他挂在右侧墙壁上的一幅字,衡玉偏头望过去,才发现那是她前段时间写来送给宋轩的新年礼物。
“玉儿的字自成一派,是我生平所见最为洒脱不拘一格的字迹。即使是那些隐士,似乎也都有自己的烦恼,做不到真正的放开。”
而衡玉的字,却自在由心。
衡玉说:“大概是因为,那些人虽然远离世俗,心灵却被世俗所牵绊;而我虽身处世俗之中,心情却从不因此而起伏。”
她已经穿梭了如此多个世界,在这些世界里,或为帝王,或为臣子,或是一世荣华,也曾历经最黑暗的岁月,见识过种种人,又有什么看不破的。
她最强大的,并非学来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即使全部忘掉也能重新开始学。
她最强大的,是无所畏惧的心境。
无论失去,还是得到。
无论荣宠,还是坎坷。
全都可以坦然面对。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入了三月。
三月,院子里栽种的桃花全都盛开,尤其是宋祢院子里的桃花打理得最好。
衡玉早就盯上了宋祢院子里的桃花,一天她去书房找宋祢,离开的时候随口说道:“伯父,你院子里的桃花开得不错,明早我想让婢女来采一些。”
宋祢也没多想,还以为她是要采去做糕点,爽快点头。
第二天,宋祢用过早膳后,走出门透透风。
然后就看到满院光秃的桃树,仅剩的桃花也好像是被摧残了一般,在冷风中颤抖颤抖颤抖……
抖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宋祢面无表情,直接转身回了房间里。
然后当天中午,宋祢就收到了衡玉院子里送过来的桃花饼和桃花香水等精巧的东西。
宋祢捻起一块桃花饼,咬了一口,满嘴桃花淡香。
好吃是好吃,但是想想外面那满院桃花树,宋祢吃了一块就不想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