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经爬上了中天,夜幕下的燕楼静悄悄的只听见蝉鸣。
这个场景实在难得一见,季幽索性让赵灵搬了两张椅子摆到长廊下,放上矮几,又拿了些蜜饯,泡了茶摆了细点,两人盘腿坐在廊下依偎着看夜色。
文香慕名回来,也搬了椅子从房里出来,抓了把蜜饯,与她二人悠闲地聊起天来。
“三天了,无尘师傅第一次超过三天没有心软……”赵灵用手指比划了个三。
“我也是头一回看见小姐被人骂得脸都青了,还不敢还嘴的。”文香笑嘻嘻道。
“之前觉得小姐这性子,谁敢让她不好过——”季幽突然笑了起来,看了她二人一眼,意味深长道,“如今看,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无尘师傅是什么山?”赵灵接了句,紧接着眼睛一亮,“是不动如山。”
文香吃着蜜饯乐不可支,哈哈笑道:“还别说,无尘师傅平常是一动不动,一旦动起来,是雷霆万钧,气势如虹,小姐这次有的头疼了。”
能看燕云歌吃瘪,三人颇有点幸灾乐祸。再听里头讨饶的说辞重复了一波,看来任是燕云歌这等巧舌如簧之人也词穷了。
三人眼波流转着,忍不住都笑了一声,正举着茶盏想碰个杯,就被身后砰一声甩上的房门吓一跳。
“出来了出来了。”赵灵提醒,起身搬着椅子就想跑。
“出息。”文香啧了一声,回头见走廊那头燕云歌铁青着脸走来,当下脸色一变,蜜饯也不吃了,弯着腰搬起椅子和赵灵一起跑。
季幽想说至于么,一转头,燕云歌已经在她身后,惊得她立马站起身,心虚地喊了声,“小姐。”
燕云歌神情疲惫,也没心思计较三人以她为乐一事,只招着季幽就走,在路上问,“青莲呢?”
“安置在新宅子里,那地方大,藏身多,真有官兵追来,还能借着碧潭水遁逃走。”
燕云歌又问了当日情形,知道是柳毅之全力拖住官兵还故意漏了身份,不由微愣。
季幽见她神情,犹豫着道:“小姐,柳大人腰腹中了好几刀,受伤不轻。”
所以他当时一身的水,是想掩饰血迹?燕云歌松下一口气,事成了,人横竖没有死,她也无暇细想当日答应了柳毅之什么,只在头疼着要怎么劝和尚打消主意。
想到两日前她刚下早朝就被无尘堵在宫外,若非她出来的及时,以和尚当时失去理智的样子,擅闯皇宫也大有可能。
她新的官职已经下来,户部书令兼巡按御史——巡按御史品级虽低,但替天子巡狩,各省及府、州、县官员皆其考察对象,大事奏请皇帝裁决,小事即时处理,事权颇重。
既能借巡狩之名先去惠州看望燕行,又能暂避开京中风雨,她心里既踌躇满志,又忍不住得意雀跃——小小布局既完成了对南月的承诺,又打了顾行风措手不及,大理寺再丢囚犯一事让龙颜大怒,大理寺卿被罚停俸在家反省,刑部亦受到牵连,顾行风现下自顾不暇,仅是堆积如山的公务都让他腾不出手对付她。
何况他还要对她父亲投鼠忌器——燕不离一日为相,顾行风想要办她,都需掂量是否能一击即中,否则光诬陷一品大员这个罪名就够燕不离反咬他一口。
她将一切算计到位,又做到干净利落,刻意留下八皇子的玉佩故弄玄虚——又借御前献艺得到露脸的契机,让陛下再次注意到她。
她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仕途,如今锦绣前程就在眼前,却因无尘的不肯退步,全成了奢想。
燕云歌心烦地让季幽回去,背手低头慢悠悠往将军府走去。除了无尘,她还得想办法哄住秋玉恒,此去惠州来回至少半年,若没有秋玉恒为她掩护,她没有把握文香不被精明的老将军发现。
而一旦被发现,又会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燕云歌拍拍额头,示意自己别急,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她都能全身而退,没理由哄不住几个爱她的男人,想到朝堂——脑海里忍不住浮现昨日的情形。
当时她接到口谕一口气赶到御书房,自有太监通报她到来,她自若进去,里头已是一屋子的人。
正逢周毓华说了一个数字,诸皇子、大臣纷纷缄默下来。
周毓华还在回禀,她听了一会,原来是陛下着问户部对攻打南缅所需的军费要个具体数字,而户部尚书给出的保守估计是一名士兵一天需要两斤粮食,仅是粮草,一天需要四十万两白银,还没算上武器的损耗和将军士兵的银饷。
燕云歌在心里算计,仅是粮草一场战下来便需要六千万两白银。
承明帝又问了内务府,内务府自然是哭穷,说今年江州多雨,粮食产量不足,内务府的粮食只够保证皇宫的每日用度,无法匀出更多了。
“去年莫远平了边疆的流民之乱,就奏请班师,朕记挂着南缅这场战一直未允,如今大半年过去了,几十万大军就这么驻军不前——”承明帝皱着眉,将手中的折子由太监下呈,问道,“众爱卿怎么看。”
陛下问这话无非两个意思,几十万大军养在外面一天就是几十万两,若是班师回朝再想兴兵,这一来一去少说又要耽搁半年。
一边是驻军不前易生祸患,而继续打仗则银子不够,一边是班师回朝再兴兵,时间和银子都不允许,说穿了就是钱的事儿。
众人心明如镜,却各自三缄其口。
户部刚说完算是逃过一劫,周毓华面不改色将折子递给旁人,而那人是国相燕不离。
父女同朝为臣,同殿议事还是首次,燕云歌不由敛了神,更加仔细地倾听。
“回皇上,老臣有一计既能不动用国本,又能解当下之急。”
“燕卿请说。”
“宁藏府库,不积于人。”
仅仅八个字,让众臣心里大骂不愧是老狐狸,这么阴损的招都想的出来。
“这方法好!”承明帝显然乐了,手上茶盏一放,又看众人,咽下茶道,“其他爱卿怎么看?”
“燕相所言甚是。”没人愿意得罪国相,何况他未把话说死,没说一定要百官出来乐捐。
燕云歌不着痕迹看了燕不离一眼,恰巧遇到他看过来,那神情冷漠疏离,皱着眉头的样子似乎极为不悦在此时看见她。
她在内心嗤笑,此时她人微言轻,不代表有朝一日不能与他抗衡。
“爱卿以为此事着谁去办为佳?”
这么得罪的人事自然没人愿意争先,众臣眼观眼,鼻观鼻并不答话。
贪婪敛财比谁都快,真要用到他们时个个明哲保身——承明帝心头不太痛快,他看燕云歌一眼,示意她先留下,对其他人说道:“此事容朕再想想,你们退下吧。
官员三三两两退个干净,瞬间只剩下燕不离和燕云歌,然而两人的视线不偏不移,没有交汇。
“着燕卿留下,是朕有一事想听爱卿的意见——”
细听下来是为出征一事。
这话是对燕不离说的,燕云歌不好出声,燕不离自觉先开了口:“陛下,莫将军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多年劳苦也很该先回朝请功受赏。等几十万兵马回来重新整合编顿,我们可再从现任将领中选出一名合适的武将来,委以重任——”
重新整合?这是怕莫远拥兵自重,想分散兵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