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2 / 2)

白头不慕 夏荼dragon 3241 字 15天前

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子失魂落魄地走在其中,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落旌被一阵甜香味吸引过去,原来是烤红薯的味道。

这种香味让她混沌的大脑放空起来,而那些愁苦纠结的思绪一下子被抛开。落旌走到那卖红薯的小摊上,朝大娘笑道:“老板,麻烦给我包一个红薯。”

而等落旌走回医院时,便见到等在门口的慕轩正来回踱着步子。慕轩看见了她,松了一口气大步朝她走过去:“阿落你跑哪里去了,担心死我了。”

落旌清澈的杏眼细细地打量着自己丈夫笑容里的那几丝焦灼,半响缓缓一笑,拿出包好的烤红薯递给他:“喏,给你买这个去了。”

她记得,他在少年的时候便喜欢吃烤红薯。慕轩看见她手里的黑乎乎发着香味的红薯,忍不住摇头笑起来:“我等了你这么久,你不会就去给我买这个去了吧?”

“不然还能为什么。”

她见他不接,无奈地一笑,自己将外面那层烤的黑黝黝的皮缓缓剥去。而段慕轩牵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手指捻着被烤得焦黑的红薯皮,落旌犹豫了半响,最终还是出声问道:“慕轩,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慕轩沉默着知道自己瞒不过她,在最近几件棘手的事情中挑了又挑,半响才开口说道:“其实,是为了抚恤金的事情。”

红薯皮剥去后露出里面橘黄色的肉,落旌将剥好的烤红薯递给段慕轩:“怎么,政府批不下来阵亡战士的抚恤金吗?”战争才刚刚结束,百废待兴,而阵亡战士的抚恤金是一大笔支出想要批下来恐怕很难。

烤红薯烫嘴得紧,慕轩吹着它只觉得压在心上的事情都清空了出去,一门心思放在那橘黄色的甜香薯肉上,难得孩子气地嘟哝道:“上面的人有钱吃喝玩乐养女人,却没钱报抚恤金。打了败仗死了人就是我们的,打跑了敌人赢了战争就是他们的,天底下哪儿有这样好事?!”

难得见段慕轩赌气的一面,落旌不禁回握他的手,笑:“那你打算怎么做?”

段慕轩一挑眉,努着塞得满当的嘴:“还能怎么样?白纸黑字欠着我的兵,我就跟他们耗着,抚恤金一天没给我我就是那群人的债主!”说着,他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不禁低声笑起来,“现在,政府里那群高层见了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一个个光看着我影子,就恨不得能躲多远躲多远。啧,一个个,当初争军功争排位争得倒是挺厉害!”

落旌拉着他的胳膊,摇头轻笑:“你倒是熟悉追债。”

段慕轩得意地挑眉,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那可不,当年我们家被债主追得砸锅卖铁,那些人的嘴脸和话,我大搜现在可都记得呢!当初觉得破事情糟心烦人,但是现在想一想,倒是还挺有用的!”

这样难堪的经历被他用自嘲的语气讲出来,初时觉得挺有趣,可细想之下落旌却觉得叩着丝丝心酸在其中。落旌微微抿嘴,心疼地想着,当年那个少年一定很辛苦。

“可是现在我有你了。”

段慕轩低头笑了起来,而手里的烤红薯仍散着甜香。

落旌有些惊讶地睁大眼,望着他:“你听见了?”

慕轩更加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剑眉一挑:“阿落你忘了,我听不太清楚别人的声音,可是你的声音我却不会认错。”他以为落旌刚才说了话,但是她没有。

心里漫出的是难言的感动与温馨,落旌忍不住回抱住他,脸颊埋在慕轩的胸膛前,语气带着几分孩子气地说道:“有你真好。”慕轩笑着将她抱了个满怀,而怀里的女子突然抬起头,“咱们什么时候去美国做手术?”慕轩脑袋中仍留着弹片,她始终都不放心。

见两人抱在一起,一旁路人向他们这里投来异样的目光,然而段慕轩理都懒得理会那些想法,只是满足地拥着怀里的女子。两人站在石桥上,而桥的那端便能隐隐看见他们家的屋顶。

段慕轩鬼使神差地拍了拍她的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再等等吧。……等处理完阵亡将士抚恤金的事情,我就向上面的人递辞呈,到时我们便走,一刻也不耽搁。”他将自己一生的豪情热血都奉献给了曾经那片戎马战场,而余生的岁月里,他只想陪着阿落去看朝阳等夕落。

石桥旁种了一排木槿树,树梢之间隐隐能看见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朵接着一朵。闻言,落旌紧紧地抱住他,半响,女子才轻声道:“……好。”

城中的人们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迎接初夏的到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容。

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小孩儿拎着河灯嬉闹而过。而石桥下,无数盏红色的河灯顺着河水的方向往远方深处飘去,带着对前方岁月安然的期望。

作者有话要说:  带着凡间岁月烟火的小日子,写起来总觉得很温馨呢~~~

☆、第78章 chapter.78星星之火

1946年6月国民政府还都南京。

不日,国民党撕毁《双十协定》向中原解放区发动进攻。内战全面爆发。战争来得那么快, 让人措手不及。而新一军和新六军被调往东北进行内战, 凭借优势暂时取得上风。

医院中,林玉茹手里拿着一封信, 眼底噙着一片冷漠的讽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回, 在日本一直等待开庭审判的老陈……恐怕要被气疯了吧。”

落旌接过她手中的信读起来, 越往后眉头皱得越深:“……七三一部队的所有成员免于被审判的下场?所以说,身为乙级战犯的石井四郎被捕了, 却又被放出来了?!”她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林玉茹, 却见到她挂着嘲笑的神情,缓缓地点了点头。

落旌感到荒谬而愤怒, 一把将信扔掷到桌子上:“就因为美国想放, 一个本该下地狱的杀人狂魔就能好好地活着?!而中国的政府……”那一霎间,落旌想起了那些化为尘埃的人们不禁浑身发抖,眼眶通红地哽咽着, “……却不敢要求他们重新逮捕战犯?”

落旌扶着额头嘲讽地笑起来, 而那个罪孽深重的刽子手的石井四郎无罪释放?——

那他们这些人做的一切算什么?

那些因为细菌战死去的无辜中国人, 又算什么?!

落旌无法想象,身在东京的陈医生是以怎样沉痛的心情, 写下这份信告诉当初实验室的成员。

——愤怒、痛心还是再也无法复加的失望?

林玉茹抽着烟,她的烟瘾似乎在抗战胜利后越来越大。而女子在烟雾缭绕中,苍凉地笑起来道:“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 落旌,咱们这个政府……总不会只干这么一件‘好事情’的。”

落旌红着眼眶扭头,她抬眼望出窗外,而窗台上缠绕的茑萝正开着丽色的花。街上的人们都低头走着自己的路,步履匆匆,空气里仿佛有一把锋利的钢刀,悬在了每个人的头上,让人小心翼翼,深怕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没过几日,窗台上那盆开得正好的茑萝便枯萎了,荼靡的花瓣衬得泥土越发黑起来。

对面桌子上的林玉茹点了一根女士香烟,她随手将一沓钱扔在桌子上,嗤笑了一声:“现在一包烟都贵得离谱,这日子还能不能活了!诶对了,落旌你丈夫不来接你了吗?”未等落旌回答,她就自己回答了,“哦,我忘了,他是国民党的军官现在已经去打仗了。”

落旌坐在办公桌前,沉默地看着前些日子送来的特殊病人的记录——

那都是被日军抓去充当慰安妇的女人,战争结束后她们以为解脱了却发现留下了一身的伤病。而在她们之间,最小的只有十五岁。

落旌检查她们身体时,无法想象她们都经历过怎样的梦靥。就像饱受欺凌的家国,而她的孩子却无法为她讨还应有的公道。

林玉茹抽着烟凑过来,她看着落旌面前的病历单,脸上似讽似笑:“落旌,你能想象中国在这样这样腐败软弱的政党的领导下,会走向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她弹了弹烟灰,冷冷说道,“面对仇人因为忌惮另外一个国家所以选择忍气吞声,我觉得我们只不过是在走一条老路,路到了尽头又是一场浩劫。”

落旌没有说话,因为无法辩解、无从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