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回到会仙客栈,天色已经擦黑,陆远志、牛大力当着众位亲兵校尉和丫环仆役是什么也没说,闷头把晚饭吃了,走进堂屋正房就开始替自家长官抱屈:
“奶奶的,那冯邦宁顶不是个东西,仗着做太监的老伯弄个都督,还敢笑咱家长官娶徐大小姐——胖爷倒要问问,他算哪根葱?”
“恩公替朝廷破了许多大案,立下汗马功劳,才做个指挥佥事,狗曰的有个阉人伯父就做指挥同知……而且那姓曹的镇抚也坏透了,弄间四面漏风的北屋给咱们。我看呐,整个衙门里头只有刘都督态度很好,笑眯眯的和长官说话,一点儿不拿架子,定是个好官。”
“刘都督不错,就是姓格软了点,由着那姓冯的妄自尊大!”
秦林听着陆远志和牛大力两个的议论,撇撇嘴不以为然。
刘守有是何等人物,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嘉靖年间的名臣之后,现在衔头已升到了左都督,加了太子太傅,牢牢掌握着整个锦衣卫体系,岂是软弱柔懦之辈?
老狐狸玩借刀杀人之计,一句“一时瑜亮”就给冯邦宁和秦林的敌意火上添油,比起飞扬跋扈的冯邦宁,刘守有只怕还更加阴险狠辣呢!
奶奶的!秦林暗骂:老子前有虎、后有狼,这锦衣堂上官看来也不是舒舒服服就能坐稳的。
“浪里格朗,浪里格朗,”徐文长翘着二郎腿,拿根筷子敲击着茶碗,摇头晃脑不知哼着什么曲子。
秦林眼睛眯了起来,忽然把桌子一拍:“老疯子有什么话就明说,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毛了本官,把你捆得结结实实,面前摆十坛即墨老酒,偏生一滴不叫你尝,看馋不馋死你!”
徐文长赶紧丢了筷子,诚惶诚恐的作揖:“万万不可,长官做这等事,比杀了老头子还要刻毒哩。长官要问什么,老头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林呵呵大笑,“京中各方波谲云诡,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本官初入燕京,正要徐先生指点迷津。”
目前站在大明朝局之巅的有四个人,慈圣李太后,万历小皇帝,首辅张居正,司礼监掌印冯保,四方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共同决定着大明朝局的方向,但相互之间又存在着矛盾:
李太后与万历乃母子至亲,可秦汉以降两千年来,太后与皇帝争夺最高权力的还少吗?
张居正与冯保结为一党,但内阁与司礼监的权力争斗贯穿大明朝始终,这两位又岂能独善其身?
万历帝呼张居正为先生而不名,以师礼相待,然而张居正大权在握、乾纲独断,年纪渐增的万历就甘心永远做一个对老师言听计从的好学生?
上层的权力斗争之外,又有次一层的倾轧:
司礼监秉笔二张作为曾经的万历帝伴读,天然亲近小皇帝而和冯保貌合神离,同时二张之间又互相争权夺利。
锦衣都督刘守有高举紧跟张居正,向来厂卫一体,便为提督东厂的冯保所不喜,冯邦宁便是冯保打进锦衣卫系统的一颗钉子。
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置身其间的秦林该如何自处?
“左右逢源,若即若离!”徐文长八个字掷地有声。
哦?秦林眉头一挑,若有所思。
徐文长昏花的老眼里,刹那间精光四射:“目前的局势,便是万历皇爷一天比一天长大,而李太后、冯保、张相爷三位却年纪曰增,咱大明朝自洪武爷取消中书省,不再设丞相,就从来没有相权压倒皇权的,所以张相爷只要不谋朝篡位,他独掌朝纲的局面就总有一天会结束!
所以现在局势未明、胜负未分,长官不论倒向哪一边都会受到另外三个方向的倾轧,殊为不智,只有韬光养晦,结好各派,但绝不彻底倒向其中一方,才就明哲保身、徐图将来!”
我靠!秦林一句“公真乃吾之萧何、张良”就到嘴边了,想了想还是别让徐老疯子太得意,又吞了回去。
秦林虽不太清楚这段历史,也知道大概走向,徐文长的分析完全丝丝入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