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靴子能招出它主人的行踪呢!”秦林仔细观察着靴子底部,很快就发现了目标,用力从防滑牛皮鞋底的花纹里抠出小小的一粒玩意儿:“各位请看,这是什么东西?”
砖红色的小石头,只有绿豆那么大点,拿出阴森的殓房,放在阳光底下细看,既不是普通的泥土,也不是砖块的碎粒,而是自然形成的不规则砾石。
秦林把陆远志后背一拍:“不要声张,悄悄带兖州府的老成捕过来辨认,究竟这玩意儿是什么?”
很快几名老捕快被带了过来,他们个个吃了二十年以上的公门饭,对兖州府治下十里八乡每一寸土地都熟得很,看到这小块的砾石就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为首的便朝秦林禀道:“启禀钦差大老爷,我们兖州府有这种砖红色砾石的地方总共有五处,其中四处都在各县,离府城比较远,唯独城东沿着官道走十里,朝北一条小路再走上三里,有座不高不矮的小丘,半边山都是这种砾石。”
徐辛夷、陆远志、牛大力听到这里,顿时喜形于色,都知道这下子算是十拿九稳了。
秦林说过,根据周德兴没有骑马、步行又不算太累的情况,推定他发现线索的地方在城东五里外到二十里之间,现在加上砖红色砾石的补充,已经能确定周德兴就是在那座小丘附近发现的情况!
“我说靴子能招供嘛,哈哈!”秦林嘿嘿一笑,昨天出现场时就观察到周德兴穿的是鞋底带防滑槽的马靴,靴底缝隙留点什么太方便了,要是死者穿了光板鞋底的布鞋,秦林还没这么轻松呢。
事不宜迟,秦林立刻发布命令,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各项工作,一张密不透风的无形之网罩向了兖州城东面……三曰后,砾石小丘的背阴面,一群乡农赶着耕牛,带着铁耙铁犁,三三两两的散布在田间地头,一年之计在于春,对庄户人家来说,这春耕最是耽误不得。
“胖子,你真该减肥了,”牛背上的一人微微掀起斗笠,竟是钦差大臣秦林秦少保。
牛大力就坐在旁边一块凸出的圆石上,冲着挥汗如雨的陆远志呵呵直乐。
陆胖子牵着头老黄牛耙地,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牛怎么的就是不听话,累得他呼哧呼哧喘气,嘟嘟囔囔的抱怨:“这笨牛畜生,胖爷不会喂猪牵牛,却会杀猪杀牛,再不老实耙地,胖爷给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毕竟出身屠户,胖子身上好歹也有那么点儿杀气,老黄牛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竟老老实实的拖动铁耙,不像开始那么闹别捏了。
“陆千户对付畜生到底还是有两手啊!”三三两两散在田间地头的“农夫”,见状就忍不住的笑。
不用说,他们根本就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精锐官校,在秦林率领下伪装成春耕的农夫来到这里,目标则是不到一里远的那座神秘庄院。
秦林通过盘查吴氏和辨认周德兴鞋底嵌着的砾石,把侦查范围缩小到城东这座砾石小丘附近,很快那座看上去不起眼的庄院就进入了锦衣官校的视线。
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北镇抚司又是精锐中的精锐,没花多大工夫就查到这座庄院有种种可疑之处。
进一步秘密调查发现,这座庄院的主人说是在南京行商,却多半只是个幌子,这里是白莲教秘密据点的可能姓很高。
并且最近一段时间这里有许多反常之处,附近的村民看见庄院里新到了不少年轻侍女,庄院主人则花重金采购一些初春时还不容易弄到的时新果品,从府城里以远高过市价的价钱买了上等的酸山楂和蜜百合,又买了很多昙花香味的线香……秦林接到秘密调查的报告,立刻想起了那位神秘莫测的白莲教主,她在镇水观音庵喝下蜜枣和合茶,看来很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同时她身上总带着淡淡的昙花香味儿。
再联想到白莲教奉圣左使高天龙出现在济南府,东昌镖局出殡当曰,曾经威胁说教主圣驾亲临,敢和白莲教为敌的人全都要死,那么这座庄院精心准备迎接的究竟是谁,答案已呼之欲出。
于是秦林率领手下,化妆成春耕的农夫,守在了一里之外的砾石小丘,同时也布下了密密层层的天罗地网……“干活就要有干活的样子嘛!”秦林穿件打着补丁的薄棉袄,头戴着斗笠,扮成了牧童,打横骑在一头牛背上,用柳枝轻轻抽打:“老牛啊老牛,你说咱们这次是不是很顺利啊?”
秦林一语双关,回答他的当然不是耕牛,而是锦衣卫千户牛大力,老牛伸出棒槌般的手指头抓了抓头皮:“好像,是有点,顺利得有点不对头。”
“喂、喂!”陆远志扔下耕牛,很不服气的走过来,反正田野宽广,几里内都是自己人,他说话也就大声了:“秦哥,老牛,你们说什么话?难道咱们不是费尽了周折,才找到这里的吗?”
秦林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但是,周德兴之死完全和白莲教无关,对东昌镖局灭门一案来说,可以说只是个意外,刨去这一层……”
陆远志想了想,神色也郑重起来。
正如秦林所说,周德兴因虐待妻子吴氏,被大舅哥吴刚一怒而杀,这起案子在东昌镖局案中就是个意外,其实完全可以刨去而对案情没有本质影响。
那么重新分析东昌镖局灭门惨案,从金盒的托运,半路遇劫,胡秃子诈尸还魂,荀知府徇私枉法,东昌镖局满门被害,知情人黄秀才被毒杀,这一连串罪行都环环相扣,干脆利落,显得布置极为周密。
但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则叫人难以理解。
高天龙为什么要在济南府东昌镖局出殡时公然现身,还射杀了一个无辜的卖烧饼老头,接着中了秦林的埋伏,又钻入地道逃生,整个过程虎头蛇尾、莫名其妙。
然后是在兖州,秦林以真假影形图的计策试图引蛇出洞,却没有明显的效果,偏偏马快头子周德兴查探到了白莲教的线索,只是因为虐待妻子,而“意外”被害,使得秦林费了番周折才找到此地。
“如果周德兴没有遇害,而是把消息说了出来,我们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这里,”秦林思忖着,又缓缓道:“并且奇怪的是,我们为了引蛇出洞,用了真假影形图的计策,周德兴手里拿的是徐辛夷画的劣质影形图,他怎么就先一步找到这里呢?”
周德兴根本就没机会看到那份秦林和青黛绘制的正版影形图,拿着徐大小姐画的四不像影形图,就算是神仙,恐怕也没办法找到胡秃子,跟踪到这里来吧?
“也许他是地头蛇,有别的门路呢?”陆远志提出了解释。
秦林摇摇头:“三班衙役、六房书办、乡约地保,哪个不是地头蛇?我们自己锦衣官校的本事也不差,怎么偏偏就是被我们揍了屁股的周德兴发现了线索?他运气就有这么好?”
陆远志、牛大力悚然动容,确实这件事透着某种难以言明的诡异,和以前的种种案件相比,感觉有种刻意营造的味道。
“难道、难道是白莲教故意放出风来……”陆远志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看了看空旷的田野,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