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位于皇城以内,与京师坊市隔绝开来,再加上监刑的是东厂督公张鲸,受刑的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秦林,更没哪个胆儿肥的敢来看热闹,就连本在皇城里头办差的光禄寺官员、内廷二十四衙门的大小太监,也个个关门闭户,唯恐惹出飞来横祸。
随着张鲸、刘守有落荒而逃,空空荡荡的午门广场上,就只有秦林中气十足的骂声来回荡漾。
想到秦林所遭受廷杖的可怕之处,那些躲在自己衙署的大小太监就只觉倒抽一口凉气,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小半天功夫,秦林还在中气十足的叫唤着,人们就不得不惊讶起来:到底是格象救驾的国朝第一勇士,这身板是刚刚的啊,足足三百廷杖打下去,秦太保还吼声如雷呢!
真正目睹秦林受廷杖的人,除了午门廷杖现场的张小阳、小顺子和大汉将军之外,还有一位司礼监掌印张宏。
万历盛怒之下做出廷杖秦林的决定,兀自余怒未消,又下旨让刑部侍郎丘橓、锦衣卫指挥使张尊尧率缇骑前往江陵,抄张居正的家,除了给张居正年迈的老母亲留下一百亩养命的田地,其余财物通通没收!
张宏早已被接踵而至的坏消息打击得精神近乎麻木,这一道晴天霹雳打下来,他连苦苦哀求陛下收回成命的心思都没有了,顾不得君前礼节,神魂颠倒一般走出了养心殿。
秦林的惨叫声飘飘荡荡传来,张宏顺着声音,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午门里头的内金水桥,耳中秦林声嘶力竭的惨叫越发清晰,他只觉双脚一软,再也走不动了,只好扶着内金水桥的桥栏,踮着脚往外眺望。
张宏年纪高迈白发苍苍,眼神也不大好使了,只看见廷杖接二连三的狠狠落下,秦林铁骨铮铮坚贞不屈,被打得痛不欲生,口中仍大骂歼臣当道、权阉误国。
秦林远远看见张宏来了,扯着喉咙吼得更凶了,拖长了声音骂道:“你秦爷爷骨头是钢浇铁铸的,再打也不怕!歼佞当道,朝廷乱政,爷爷我绝不和你们同流合污!陛下,你听,天下百姓都在为戚帅、潘侍郎叫屈……”
张宏顿时老泪纵横,扶着桥栏的手直发抖,颤声道:“天哪,陛下啊陛下,你杖打的不是秦林,你是在杖大明朝的江山社稷,打大明朝的天意民心哪!”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巍巍颤颤的往回就走,本来只是微驼的背,突然就想被千钧重的东西压住,佝偻得十分厉害……“走了?”秦林眨巴眨巴眼睛,既然没有观众,他就懒得唱独角戏了,闭上嘴巴老老实实的等着三百廷杖打完。
陈铭豪用巧劲儿使廷杖,把秦林裤子和衣服下摆扯得稀烂,然后取出藏在怀里的猪尿泡,将猪血和一些零零碎碎淋在秦林身上,顿时“伤口”就变得惨不忍睹:只见廷杖打的地方,棉衣棉裤打得稀烂,糊里糊涂的粘在伤口上,浑身鲜血淋漓,碎肉渣子挂在扯烂的棉花上,格外触目惊心。
“秦哥,有没有事?痛不痛?”陆远志和牛大力迫不及待的冲过去,明知秦林不会有事,看到那鲜血淋漓的样子也觉心头发虚,就知道伤口有多逼真了。
秦林想了想,实话实说:“痛倒不痛,就是有点痒。”
那可不,大汉将军的手法都是练到炉火纯青的,说不打伤,那就真是连油皮都不会打破,又粗又大的廷杖高高抡起,可落在身上的时候,就比蝴蝶停在花瓣的力道还轻。
牛大力忍不住咧着嘴偷偷直乐,这也就不必急着回去找青黛施救了。
秦林起身就趴在了那口柏木棺材上面,然后牛大力、陆远志和亲兵校尉们一块儿用力,嘿呀一声就连人带棺材抬起来,慢慢走向大明门。
京师百姓早晨听说秦林抬棺死谏,就已是万人空巷来看,把大街挤得水泄不通,从棋盘街到江米巷到处人山人海,无论青壮还是老弱,无论外地旅客还是京师百姓,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平之色。
大明门外的棋盘街上,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那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几乎可以把屋顶掀起来。
张江陵新政,裁汰冗官、制约苛捐杂税、清丈田亩、抑制豪强兼并,几乎所有的小老百姓都从中受益,更何况他任用的曾省吾、张学颜、戚继光、潘季驯等都是很会为国为民办事的能臣干将。
万历尽逐江陵党,将戚继光、潘季驯这样赤心报国的忠臣良将也一一罢逐,难道老百姓就真是不懂事的“黔愚”,对此丝毫无动于衷?
恰恰相反,从来民心不可欺,老百姓心间自有一杆秤,谁是真心实意为百姓说话办事的好官,谁是巧言令色的歼佞之徒,人们眼睛都和明镜似的,看得清清楚楚。
秦林抬棺死谏,京师百姓就在皇城外等候,人人翘首以盼。
“唉,也不知秦太保能不能劝动陛下收回成命,”一名学究模样的老头,手捏着颔下花白的胡须,神情带着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