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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的宫道上。
沈唯辞别了赵纨,刚要由秋欢扶着坐上马车,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先前在殿中多用了几盏酒还是真得在外头吹多了冷风,她的脚步竟然不自觉得趔趄了下。
陆起淮就站在她的身侧,眼瞧着这副模样自是忙伸手托扶了一把。
等到沈唯重新站直了身子,他才收回手,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母亲,没事?”
沈唯耳听着这一声便朝陆起淮看去,眼瞧着月色之下,眼前的男人依旧是素日的温润模样,心中也不免有些腹诽…他倒是真得能忍,面对一个本该属于下臣的妇人喊着母亲,在一堆故人面前也能安然自若,倒也怪不得他能够一路披荆斩棘坐上那个位置。
只是不知第二部 中的陆起淮最后究竟是什么模样?
大抵是想到这些,沈唯竟然在陆起淮的面前犯起了怔忡,到后头还是原先坐进了马车的王氏眼瞧着马车一直不动才掀了车帘往外看来,眼瞧着仍旧站在外头的两人,她便有些拉下脸来。倘若不是因为如今还在宫中,只怕她早该发作了,可到底恐人瞧见便只好忍着气说道:“大嫂,咱们该回去了。”
沈唯听见王氏这一句倒是回过神来。
她收回了落在陆起淮身上的目光,而后是朝人点了点头算是谢过先前他那一扶,余后她也未再多言只是只是由秋欢扶着坐上了马车…而陆起淮却是等沈唯坐进马车落下车帘后才收回视线,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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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宫。
原先说还有公事要处理的赵准此时却是一身便服站在书桌前。
他的袖子稍稍挽起几分,此时正依着烛火握着狼毫作画,那画应该是作了许久,如今已快完成了,等落下最后一笔,他才落下手上的狼毫放进笔洗之中…而后他便依着烛火朝桌上平摊的宣纸上头看去。
那画绘得是一幅美人图,美人的年岁看起来并不算大,此时便坐在秋千上头踮着脚尖轻轻晃荡着。
画虽然是静态,可赵准作画之时用尽了心思竟使得那副画恍若会动一般,这般看去就好似那画中女子是鲜活的一般。
此时笔墨尚未干,赵准也不敢用指腹去触摸,他只能把指尖停在半空虚虚照着美人的面容勾勒一通。
夜色寂寥,时而有风轻拍轩窗,而他看着那幅画喃喃念道:“杳娘。”
这声刚落,赵准便察觉到屋中多了一道身影,他收回了面上所有的情绪也收回了停留在半空的指尖,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黑色身影,他也只是淡淡问道:“怎么样?”
那黑色身影单膝跪在地上,耳听着这话便朝人恭声说道:“先前属下一直侯在东宫,那里的确去过人…”
等这话一落——
他察觉到空中的气氛一凝便又继续说道:“不过并非是陆大人,而是一对野鸳鸯在那行苟且之事,属下已经私下处决了…”他这话说完发觉原先凝滞的气氛又恢复如常才又把高悬的心落了下来,紧跟着却是又说道一句:“后来属下要回来的时候发现皇后娘娘也遣了人过来,想来她也对陆大人不放心。”
赵准在听到后话的时候,原先平展的双眉却还是收拢了几分。
桌上平摊的画已干,他把那画细致的卷了起来,而后才淡淡发了话:“未央宫那处不必理会,至于陆起淮那处,朕听说晋王如今属意陆家那位二公子…”他这话说完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继续说道:“既如此,就让他们去争去斗。”
那黑衣人耳听着这话也只是应了一声“诺”,眼见男人再无旁的吩咐,他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重新归于黑暗之中。
而赵准却是握着手中的画轻轻叩了叩身后书架,三声清脆的声响之后,书架往两边移开,里头并非暗道只是放了一只木箱,那木箱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岁了,在这幽幽烛火之下正泛着幽暗的光芒。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打开了面前的木箱。
那木箱之中放置得皆是画卷,赵准把手中的画卷一道放进里头,脸上泛出了往日从未有过的温柔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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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未央宫,柳梦闲自打回了宫后便把原先侍候在里头的宫人尽数赶了出去,只留下了一个自幼陪着她的宫人。
那宫人先前也在章华宫自然知晓她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会如此,因此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转身沏了一盏安神茶奉了过去,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娘娘,先喝一盏茶。”
柳梦闲闻言总算还是接过了宫人手中的茶,只是刚刚握在手中还不曾喝,她便又蹙着眉问了一句:“你说,难道当年那场火没烧死他?”
宫人耳听着这话,替人按着肩膀的手一顿,只不过也就这瞬息的功夫,她便又柔声开了口:“怎么可能?当年那场火可是陛下亲自使人去放的,还下了迷药,里头的那些人一个不差一个不少。”
“再说了,奴先前观陛下面上的神色并无大碍,可见是早已调查清楚…若当真是那位,他又怎么会放心让他待在太子身侧,待在这汴梁城中?”她这话说完眼见柳梦闲还皱着眉便又跟着一句:“何况这位陆大人可是荣国公的长子,荣国公自幼跟陛下一道长大又怎么会欺瞒陛下呢?”
柳梦闲听人这般说道,原先蹙起的眉总算还是消落了几分,只是握着茶盏的指尖却还是未曾松开。
她往身后的引枕靠去,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开了口:“先前去东宫的人怎么说?”
宫人闻言一时却未曾开口,待瞧见柳梦闲循目看来,她才压低了声音同人说道:“派过去的人并未发现陆大人的身影,倒是发现了一对野鸳鸯,那处如今荒废,宫里有些耐不住寂寞的宫人和侍卫便时常会去那处地方行苟且之事…”
她越往下说便瞧见柳梦闲的面容越好不好,便又紧跟着一句:“不过您放心,如今那对野鸳鸯已经被处置了,不会有人知晓的。”
柳梦闲自然不是因为这对野鸳鸯的事儿心生气愤,她是想起了一些前事…那前事勾起了她的心绪,她原先握着茶盏的手又收拢了几分,就连素来明艳的容色此时也是一片阴沉模样:“果然是娼妇待过的地方,行得皆是下作之事。”
她这一声并未降下声调,反而较起往日还要拔高几分声调。
宫人心下一骇,原想劝阻人,眼瞧着柳梦闲面上的神色,那劝解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她陪着主子这么多年自然知晓主子这一生最嫉恨的便是那位故去的废太子妃。
每每只要涉及这位废太子妃的事,主子纵然再好的心性也会被人搅乱。
果然——
柳梦闲在那一句话后便又沉着嗓音说道:“去把那只盒子取过来。”
那只盒子说得是什么,宫人自然是知晓的,她张了张口终归什么也未曾说,只是应声去里间取出了那只盒子奉了过去。
柳梦闲眼瞧着面前的盒子便把手中的茶盏放回到了桌上,而后她是垂着眼打开了那只黄花梨木盒,木盒之中除了一幅残破不堪的画便是一只扎满了针的娃娃。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握着那只娃娃把上头的针一根根拔掉而后又一根根刺进去,她扎得很深有些甚至有些不小心戳到了自己的手指,可她却好似浑不在意,依旧近乎自虐似得往那娃娃上扎着。
不知是不是哪一扇轩窗先前未曾合好,此时便有风从那缝隙中漏了进来,打得殿中烛火也开始变得有些晦暗不明起来。
而就在那昏沉烛火之下,柳梦闲却依旧垂眼看着手中的娃娃,随着外头拍打的晚风,她终于沉声说道:“当初真是便宜她了,不过要是她没死,或许如今这宫中也轮不到本宫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