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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捉虫)

柳梦闲抬头看着他, 她先前还带着几分愤然的脸上此时却是一片怔楞之色。好似未曾听清赵准所言一般,她就这样半抬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眼看着赵准面上一如旧日的平淡神色,她却是过了许久才呐呐说道:“您…先前说什么?”

父亲让穗儿进宫,这是什么意思?

她惯来是个聪慧的,可现下却觉得思绪乱成一团, 脑海中也是嗡嗡一片嘈杂之声, 竟是什么都未能反应过来。

赵准仍旧端坐在龙椅上,他的手撑在雕着腾龙的扶手上, 眼看着柳梦闲面上的苍白之色却是叹了口气。他起身朝底下走去, 等走到柳梦闲面前便与她说道:“盱儿是你的儿子,也是朕的儿子, 他现在这样, 朕比你更加痛心。”

“可是皇后,朕首先是一名君王, 其次才是一名父亲…”

他说这话的时候,剑眉微拢,神色较起先前也带着几分惆怅之色:“你瞒下此事让人给盱儿诊治,不许旁人去探望盱儿,朕都未曾说什么, 可如今过去已快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底下朝臣议论纷纷,你以为又能瞒得住多久?”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将将也有些回过神来,她仍旧半仰着头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红唇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也不知道此事能瞒住多久。

这些日子,她整日把心思放在盱儿的腿上,太医无用,她便去寻外头的神医,可不管是那位所谓的杜神医也好,还是父兄寻来的那些大夫也好,他们给的话语却都是一致的…盱儿的腿只怕是好不了了。

柳梦闲知道只要盱儿的腿一日好不了,这个事就肯定瞒不了多久。

他是太子,是储君,只要他一日不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这些议论声便不会断…可她没想到,这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这个男人就等不住了,还有,还有她的父兄。柳梦闲想到先前赵准所说的那句话,撑在地上的手却是又忍不住攥紧了几分。

他们是她的至亲,是她的依靠。

这些年她为柳家不知付出了多少,可现在又得到了什么?盱儿的身上也有着柳家的血脉,也要喊他们一声外祖父和舅舅,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竟然能够如此冷血?如今盱儿伤势未好,他们不想着替盱儿多做些筹谋,竟然想着要把她的侄女送进宫?

他们是要做什么?让她的侄女进宫与她争宠?还是觉得她已经不行了,所以直接打算找个人来替代她的位置?

柳梦闲不知道怎么了,她只是觉得浑身有些发冷,殿中未曾点炭火,就连地上也未曾铺毛毡,她跪了这么久,起先也未曾觉得什么,可如今却觉得那股子寒意好似穿过膝盖蔓延到了五脏六腑。

只是现下她也分不清楚这股子寒意到底是因为这外在的环境,还是从心底生出的凉意。

赵准看着柳梦闲这幅模样却是又叹了口气,他把手放在柳梦闲的胳膊上,而后是弯腰把人扶了起来,跟着才又继续说道:“朕向你保证,庆云的太子只会是柳家的血脉,就算日后这个孩子出生,他也会称呼你为母后,而在此之前,盱儿依旧会是庆云的太子,纵然是以后,他也会享受着该有的殊荣。”

“至于晋王——”

他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却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如今朕已把他软禁在家中也收回了他手中的权力,如今的他不过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根本牵涉不到什么,你又何必如此在意?”

何必如此在意?

赵睁害他的盱儿废了一双腿,连带着太子之尊也保不住,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着为盱儿好,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好?柳梦闲嫁给赵睁也快有二十年的光景了,这些年,她对他不是没有失望过。

可往日的失望和怨恨却都比不过今日赵准的这一番话。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她不是早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如今又失望什么呢?只是以前她尚可用谎言欺瞒自己,可如今呢?如今…柳梦闲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前些日子才修缮过的指甲边缘还有些毛糙,如今压在皮肉之中疼得厉害,可她却好似已经感受不到这种疼痛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了口:“穗儿何时进宫?”

柳梦闲的声音有些嘶哑,脸色也还有些苍白,可语气却转化为平静,她就这样目视着赵准,跟着是又一句:“陛下又打算予她什么位份?”

赵准见她已恢复如初,面上便也化开一道笑,他的手握着柳梦闲的手,口中是喟叹一句:“这才是朕的皇后该有的样子…”等前话一落,他才又说道:“朕已着人下旨,腊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朕会以妃位迎她入宫,断不会委屈了你们柳家。”

他这话说完便又朝柳梦闲看去,跟着才又笑说一句:“皇后觉得如何?”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神色也未曾有什么变化,她只是在赵准的注视下微微垂下了眼帘,心下嘲讽万分,口中却依旧是用平静的语调回道:“陛下思虑周到,臣妾自是无话可说,不过…”她说到这的时候却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穗儿年幼又惯来受父兄宠爱只怕入了宫后难免娇气,若把她置于别处,臣妾也不放心,倒不如置在未央宫中由臣妾照顾。”

她这话说完便又半抬了眼朝赵准看去,而后才又继续说道:“陛下觉得如何?”

这些不过小事,何况于他而言,让柳穗进宫不过是起着安抚柳家的作用,何况他也的确需要一个孩子,至于她住在什么宫又有什么大碍?因此赵准想也未想便应允了柳梦闲。

柳梦闲见他应允,脸色较起先前倒也好了几分,而后她是看着赵准继续说道:“还有一事,庄妃不敬臣妾也非一日两日了,往日臣妾看在她是服侍陛下的旧人倒也不愿与她计较,可如今六宫新人越发多了,若是各个都和庄妃有样学样,臣妾这个国母也实在是无颜面对祖宗了。”

赵准在听到这句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皱了回眉。

他微垂了眼帘朝柳梦闲看去,神色也有些不好,他知道柳梦闲这是在借题发挥,只是眼看着她面上平静的神色,还有那不曾避讳的目光,原先的话一时倒有些说不出口了。

待又过了一会,赵准才看着她开了口淡淡说道:“庄妃到底是陪着朕的老人了,该有的体面,皇后还是要给的。”等到前话说完,他便抽回了手,跟着是又一句:“朕还有公务要忙,皇后若无事便退下。”

他这话说完也未再理会柳梦闲只是转身朝龙椅走去。

而柳梦闲眼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也只是屈膝朝人打了一礼,而后便转身往外走去,她的裙摆在半空中飞舞了一瞬而后有归于平静,却是半点也未曾停留。

赵准眼看着柳梦闲离去的身影,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今日的柳梦闲较起往日有些不一样,不过他到底什么也不曾说,只要柳梦闲好生守着这个位置,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自然不会收回给她的殊荣。

说到底,她也是他的发妻。

何况较起旁人,她的确是个聪明的。

如云一直候着外头,时间过得越长,她也就越着急。

这会眼瞧着柳梦闲出来自是忙迎了过去,她是先觑了一回柳梦闲的面色,刚想说话便察觉到她脚步一个趔趄竟似支撑不住要摔倒的样子,如云见她这幅模样自是忙伸手托扶了她一把,口中也是跟着焦声一句:“娘娘,您…”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却是紧紧扶着如云的胳膊,等到稍稍平复了几分心情,她才哑声开口:“本宫没事,走。”

如云见她这般自是也不敢多言,只是扶着人往外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