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之上的夜不仅仅是冷,即便睡在帐中却还是能清晰的听到帐外呼呼的北风,直刮的人心都跟着凉了。接下来的几天便一直重复着这样的日子,莫邪吃的东西很少,我甚至潜意识里怀疑他私下吃了好吃的东西,故意将那些半生不熟的米饭以及有些嚼不烂的风干肉给我吃。可除了我方便时他不在我身边之外,其余的时间一直都在,除了在赶路是他还有一点做将军的样子,一旦停下来扎帐篷过夜他便是酒壶不离身,直到醉死过去。
除了前两夜没有睡好之外,之后的几天我倒也能放心的睡了,天黑了下来,莫邪又在喝酒,我吃完之后觉得身子莫名的乏便也早早的睡下了,虽然明知吃完之后便睡对身体没什么好处。半夜之时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摸我的脸,这深更半夜的不会是有贼吧?贼?想到这里我全身打了一个激灵,灵台顿时一片清明。
我立马坐起来向后蜷缩着,黑暗中我看不到是谁,甚至连对方的呼吸声都感觉不到,心中虽慌乱可我却试探着叫道:“莫邪。”
莫邪即便是喝的烂醉可习武之人的天性是不会改变的,何况昔年他曾过了一段那样的日子,莫说是在野外,便是他自己的家中也不可能全无戒备之心,除非身前的这个人就是他自己。思及此处,我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却尽量的不弄出一丁点的声响,屏息去听对方的呼吸声。
如此惊惧交加的过了大半夜,直到天边露出曙光,帐篷中的景象我才能看清,和我相对着的另一边躺着莫邪,身上的被子盖在胸口下方,两只手枕在脑后,呼吸绵长,看样子熟睡了不短的时间了。
惊惧了一整夜,现下天色亮了起来我才稍稍安心,又拉着被子打算睡个回笼觉,尽管睡着了,却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令人心惊的眼神却想不起这是谁的眼睛。
再次醒来是被莫邪拎着我的被子,把我从被子里面抖搂出来的,虽然着地的姿势极为不雅,按着我的脾气是该要理论一番的,可只要想起昨晚的事那到了嘴边的话便被我强行吞了回去,虽然我没有确定,可昨夜定然不是做梦,心中有个声音不断的告诉我,还是不要惹怒莫邪为妙。
第三百四十二章 生怜玉骨委尘沙
不知为何,看着又在扎营的几名士兵我突然觉得莫邪似乎在有意放慢行程,每每赶路几乎都是在晌午之后,中午还要停下休息,天未晚便早早的埋锅造饭了,我当然不会傻傻的以为莫邪是体谅我有身孕,不宜过于急切的赶路才这般决定。
即便我识路的本事不佳,可不代表我还不认识方向,况且莫邪之前也说了,丢了青山关对严洛是最为不利的,如今一来再看到我们现在我去的方向,定然是青山关无疑了。想到青山关便无可避免的要想到六哥曾在青山关驻守五年,以及后来七哥和袭美人也是被贬至了青山关。
青山关,一个苦寒无比却又至关重要的枢纽,地理位置上大有三国时期的荆州的风貌,古人有云‘南北对峙之际,荆襄每为强藩巨镇,以屏护上游。自古未有失荆襄而能保有东南者’。而青山关却是西北要塞,对青山关地区的战略枢纽地位的形成,不能简单与其他地区的类比,而应把它放在天下大势中来考察。
算算日程,尽管莫邪一直在挑一些偏僻的的慌路而行,可愈发寒冷的天气还是在告知我,青山关近了。对于青山关我的了解不算多,仅有的一些还是从宁三口中得知,青山关下辖着七郡,之前明国管辖两郡,北袁两郡,剩下三个郡则是知归大祈统辖。明国正是向大祈开战之后,北袁的两郡加上明国的两郡,在青山关这一地区,大祈一直是处于下风的。
直到上次严洛率军阻击五万临水铁骑之时,才丢掉了四郡中的三郡,剩下的一个乃是青山关中最小的江夏郡。江夏郡外三十里乃是明国与北袁大军驻扎之地,望着已经进入眼帘中的军帐,我侧首看了一眼马车中没什么表情的莫邪,幽幽叹了一口气问道:“可以告诉我苏流水是怎么死的吗?”
这个问题从我一开始见到莫邪时就想要问,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是莫邪,一个现在我根本琢磨不透的青年男子,所以我一直隐忍着未曾问出口。可我心中明白,现下若是不问,怕是再没有机会。
莫邪撩开另一边马车上的帘子,向前张望了一下才轻飘飘的问道:“你心中不是很清楚吗?”
我紧握了一下双手:“你知道我的意思,果真···果真是苏行云下的手吗?”
“对,是他自己下的手,苏王殿下的原话是,一个对仇人存有怜悯之心的弟弟,他宁愿不要。看,比起南风和严世子,苏殿下对你的痴心也不小,真不知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魔力,似乎这天下间的男子只要见过你就会喜欢你,只要爱上你就注定心甘情愿的为了你死去。”说这话时莫邪脸上一直带着高深莫测的笑。
心下一阵难过,莫邪的话说的虽有些偏颇,但我无法否认,南风苏流水都是因我而死,便是我自己的亲哥哥也未能幸免,前世在电视剧中看到那些被人视为不祥的女子我总觉得那是一种无力改变现状的人们为减轻自己的内疚而寻找的一个借口,可现在我居然会认真去思考这个问题,我到底是不是那种所谓的不祥的女子。
“我会亲手杀了你,一定会的。”莫邪的口气听起来很淡,仿佛在述说着的不是充满了血腥的事,而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我轻嘲的笑了笑:“何以见得我必定会死在你手中呢?天下间欲置我于死地的可不止你一人,生或者死,虽不见得一定是我说了算,但一定不是你来决定我的生死。”
莫邪一双阴沉的眸子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却出乎我意料的不怒反笑起来:“天下间还有一句话叫做,爱之愈深,恨之愈切,爱恨交织正浓时,唯有让你死在我手上才能平了我一腔的爱恨,只有亲手杀了你我才能忘记对你所有的恨与爱,到时我便可以做回从前的自己。”
对于莫邪的一番言论我未置一词,似乎有些道理却也有些歪理,不再理会莫邪,感觉马车中途又停顿了几次,应该是过了几道军营中的关卡,最后一次停下来之时,莫邪起身离开了马车,没有再搭理身后的我。
马车不算矮,若是没有身孕的话,即便是没有内力我也是敢跳下去的,奈何现下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若是这般不管不顾的跳下去的话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就在我犹疑着要不要用最难看的姿势一点点蹭下去之时,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轻巧的抱了起来。
自从上次严洛从含章殿中拂袖而去之后,我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过他了,今日再次相见,我本以为他起码心中还会有些怒意未曾散去,可很显然那个小肚鸡肠的人也只是我一人而已,严洛双目柔和的望着我,似乎之前的不愉快压根没有发生。
“对不起。”这句开场白也是我没有料到的,不知他是在为之前与我争执道歉还是未眼下不得不利用我制衡月尘道歉。
我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严洛一眼,语气淡的仿佛是在同陌生人说话一般:“严世子委实没有对我道歉的必要,严世子是个聪明人,不才在下也不是那种十分愚笨的人,表面上看上去严世子根本不知莫将军私下将在下带来此地之事,但是严世子是个事事都要思虑周全的人,何以留在含章殿中看守我的人只有几个普通侍卫?想必严世子离开之时早就知晓莫将军会去,才将含章殿周围的隐卫通通撤去,以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我的一番抢白使得严洛略微有些尴尬之色,严洛又露出了那种苦笑的表情:“你有时候真是直白的令人又爱又恨。”
不再搭理严洛,我看向不远处一顶帐前没什么表情望着我的尹玉泽,虽然隔的够远,可尹玉泽眼中的怨毒之色还是一丝不落的落进了我眼中。举步向着尹玉泽走去,我挂起有些虚假的笑:“许久不见,袁王一切可还安好?”
垂眸瞄了一眼尹玉泽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好一会儿尹玉泽才出声道:“有劳夫人挂念着了,只是在下有一事想要请教夫人,夫人离开花溪时带走的宫女小桃乃是我北袁巫族巫女,现下不知她身在何处?”
“原来是这件事,袁王殿下不必再记挂着小桃姑娘了,她此生大抵是无法在尽其巫族巫女职责了,因为她死了,原来巫族的巫女也是人,也会有生老病死,既然如此,以我看来这巫女之职委实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希望再有这些人去打搅楚燕飞和小桃,此刻我只得撒谎了。
尹玉泽终究也不再是从前那般爱冲动的少年了,他心中也清楚对我好与不好直接关系着严洛对待他的态度,所以此刻的他在尽量的隐忍,甚至连一个带着怒意的表情都没有露出来。严洛过来牵起我的手温声道:“舟车劳顿,还是先去沐浴休息一下吧。”
我一把将手自严洛掌心中抽了出来,带着些讥诮之意说道:“在下与严世子怕还没到行则执手的地步吧?”
泡在浴桶之中,望着暖炉中烧的正旺的炭火我吁出一口气,看着帐中这些早就备好的东西,若说严洛是真不知道我要来的话打死我都不会相信的。屏退两个被指派来服侍我的丫鬟,心下有些想笑,军营自来便是不许女子进入的地方,可似乎对我一直便是格外照顾的,撩这水中的花瓣玩了一会儿,便觉得身上似乎有些乏力,转身便要唤人来帮我更衣。
会见到她我丝毫不觉得意外,令我意外的是见到她的这个局面,宇文彩双手负在身后,与月尘负手而立时的闲适不同,宇文彩身上带着的是咄咄逼人的气势,那股凌厉之气扑面而来,和当年的宇文烈如出一辙,虎父无犬女,这一方面宇文彩丝毫不逊于宇文烈。
“宇文将军这般无声的窥视许久所为何?”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终是我先开口问了出来。
相比起莫邪那被仇恨所困,一直以来便阴沉着的双眸不同,宇文彩的双眼中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或者说那是一种对世间一切事物的淡漠。宇文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双淡漠的双眼在上下打量了我不下三次之后才开口道:“比起男子,你更适合做一个女人。”
自从九哥死在临水之后,我心中对这些我曾经无比亏欠的人再无一丝愧疚感觉,声音带着淡淡的讥嘲道:“难不成,宇文将军在后悔没有生做男儿身?”
“呵呵,后悔又有何用?便是我当真生做了男儿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好在爱着你的男子何其多,女子中我大抵是唯一的了,世间那些男子只会玷污了你,唯有死才是你最好的归宿,也唯有死才不负你如斯容颜。”宇文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魔魅色彩,似乎在蛊惑着人心一般。
死?我有些怔愣,宇文彩却已踱至我身前,一只冰凉凉的手抚摸上我的脸,虽不及寒冰刺骨,可那阵凉意还是让我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第三百四十三章 彼岸有花现彼岸
“水已经冷掉了,再泡下去难保不会着凉。”不知何时宇文彩已经收回了抚在我脸上的手,转身离开时没什么语气的说道,听到宇文彩的话我才似乎猛然惊醒过来一般,浴桶中的水果然已经冷掉了,可我全身却比这水还要冷。
军营之中看管着我的人要远比在含章殿时多的多,除却严洛莫邪这样的一流高手,便是那些普通侍卫也算得上是里三层外三层,很明显是担心有人混进来救我。寒风阵阵刺骨,服侍我的婢女将一件粉色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披在我身上,声音恭敬的说道:“夫人,此处不比花溪,您还是披上这件斗篷吧,这上面的风毛出的极好,奴婢还是第一次见着呢。”
我侧首瞄了一眼那着实是漂亮的过分的斗篷,声音凉凉的说道:“你觉得合适吗?我眼下有重孝在身,你打算让我穿着这么一身招摇的衣服服丧?”
听到我的话,那小丫头果然十分惶恐,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我面前:“夫人饶命,奴婢···奴婢实在不知夫人有孝在身,奴婢该死···”
说着便开始自己掌起自己的嘴来,我看着吓的说话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小丫头,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起来吧。”
我抬首望了一下阴霾的天,这样的天气就好似一个悲伤过度的女子在进行中某种哀悼一般沉重的情绪,给人的感觉既压抑又挣脱不开。
“可找到什么可供你利用的破绽?”严洛的声音很是闲适,丝毫没有可能即将要面临大战而显现出一丁点沉重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