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深思
他猛地将那只木碗摔到地上, 滚烫的白粥差点溅了阿鹰一身, 阿鹰先是吓了一跳, 回过神便恼道:“你这人怎么回事, 也不拿稳点儿?”
傅瑶不得不佩服她的眼力劲儿, 这不明显是故意的吗, 怎么瞧不出来?
那人且不理他,回向身后冷笑道:“你们听听, 北蕃的公主亲身来给咱们施粥,你们说,咱们该不该领这份施舍?”
他后面的诸人都露出义愤填膺的神气。
赫连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是也瞧出来,这些人是在针对她。换做她从前的性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该还回去, 但经过这一年多的磨练, 她已不是那个毫无顾忌的赫连清了,当下轻轻皱了皱眉道:“大哥这是何意,我哪里惹恼你了?”
那人大约读过些书,言语既刻薄又精到:“公主怎会惹恼咱们, 只怕是咱们碍了姑娘的眼, 姑娘坐在帐里勾一勾手指头,你父王的铁骑就会踏平咱们薄州,咱们这些人躲都还来不及呢!”
敢情这些人都是从薄州来的。
北蕃早些年与大历相当不和,北蕃王更是肆意挑起了几场战乱,大举犯境, 这薄州也是受害地之一。只是近几年才渐渐缓和了些,否则也不会议到和亲。但,从前所造出的创痕,至今依旧未能平复,想来这些人曾深受战火践踏,如今赫连清陡然自报家门,勾起陈年往事,才咽不下这口怨气吧。
赫连清已经呆若木鸡。
她虽不比大历女子生长闺中,可毕竟也是女儿身子,并不曾领兵打仗,北蕃王的举动她即便有所耳闻,未见得放在心上,不想如今嫁来大历,这重身份却给她带来麻烦。
那人越骂越难听,赫连清只顾怔怔看着,也忘了分辩。倒是阿鹰耐不住性子,揎拳掳袖的要上去打架。
傅瑶怕矛盾进一步激化,一手劝退阿鹰,一边拦在赫连清身前道:“这位大哥,你何必如此疾言厉色?我知你心中有怨,那怨气也该冲着北蕃王撒去,对一个女子咆哮算什么本事?”
那人愤然道:“北蕃铁骑杀我亲眷,淫人妻女,此等深仇,我等岂可轻易放过?”
“所以呢?你也要杀了她来泄恨?”傅瑶冷冷看着他,“莫说她如今是守备夫人,伤了她,你们都脱不了干系;即便她不是,这样辱骂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子,你自己良心便过得去?”
她自己也觉得这事情令人头疼。站在大历人的角度,她理所应当也是仇视北蕃的一方,可赫连清的的确确没做什么错事,她支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却实在不喜迁怒。
那人乜斜着一双眼睛看她,“你是何人,凭什么由你站出来说话?”
闹了半天,原来连她的身份都不晓得。
傅瑶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太子殿下是我的夫婿,傅守备是我哥哥,你说我是何人?”
“你是太子妃?”那人愣了一愣,继而神色越发冷凝,“既是太子妃亲身前来,怎么还帮着敌国的公主说话,未免太不明道义。”
傅瑶叹了一声,“阁下以为什么是道义?迁怒于人是道义,无辜受过是道义?她是否有罪,陛下自有定夺,婚事是陛下指的,阁下可是指皇上不明道义?她如今既已是大历的媳妇,从前种种便与她无干,尔等何不将其等同视之?”
那人被噎得作声不得。
赫连清本来安静在一旁听着,此时便重新用木勺盛了一碗干净的白粥,递到那人眼前。她神色楚楚,目光中颇有恳切之意,显然并无意交恶,只想彼此相安无事。
本来这样各退一步便好,可那人到底气性大,冷淡的瞥了一眼,便忿然转身离去。有几个观望了一阵,也跟着离去。
至于剩下的,虽然清楚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道理,可到底腹中饥饿得厉害,只好冷着脸上前来,不情不愿地接过侍女递来的粥碗。
须臾分食殆尽,傅瑶留下一批仆役清理粥棚,自己便拉着赫连清回府去。
她见赫连清仍是一副郁郁寡欢的神情,只得努力安慰她,“你别放在心上,这样的事谁都不想的,他也不见得是故意针对你。”
赫连清勉强抬头一笑,“我只是在想,我父王是否真做过那些事?若真如此,他们怨我也没错。”
傅瑶无法作答。战场上的事谁知道是非黑白,至少根据她听到的讯息,北蕃王的确是一个野心勃勃欲壑难填之人,只是近来有所收敛罢了。
“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你只要记得,他是他,你是你,任何人的过错都不必你来替他承担,你父王也是一样。”傅瑶坦诚的望着她。
赫连清默默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不会为这个难受的。”
她难不难受傅瑶不知道,不过瞧她这副神色怔忪的模样,傅瑶就知道自己放心不下。好在,傅湛与元祯说了今日会早些回来,有傅湛宽慰她,一句顶得上自己十句。
结果傅湛没有见到,元祯倒是先回来了。
傅瑶从房里迎出来,一边替他接下外袍,一边问道:“怎么这早就回来了?我哥哥呢,有没有跟殿下一起回来?”
元祯瞟了她一眼,“就知道关心你哥哥,好像孤是个死人。”
“殿下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傅瑶嗔道,“殿下日日在我眼前,我看得见摸得着,自然用不着多费唇舌,且不闻远亲而近疏乎?”
元祯这才觉得满意了些,说道:“你哥哥在府衙还有点事,所以孤先走了。”
他名义上虽是太子,可毕竟傅湛才是本地的长官,若过分抢夺他的威信,只怕傅湛今后不能服人。所以元祯只在大处提点些许,具体还是交由傅湛操持,绝不越俎代庖,这也是他体贴傅家的一番心意。
傅瑶自然悟得出这一层意思,心中感激,举止越发温柔起来。饭食早已摆好了,她请元祯上座,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聚在一起吃饭。
桌上有一道春笋炒腊肉,十分鲜脆可口,皎皎眼里见了它,便再容不得其他菜色了,一连舀了好几勺。
傅瑶用筷子压住那只小勺,严厉的制止她,“笋子性凉,不许再吃了。”
元祯见女儿可怜,赔笑说道:“喜欢就让她多吃点,横竖一顿也碍不着什么。”
“不行,她现在才多大年纪,吃多了怎么能消化?”傅瑶瞪着眼说道,“出来这些日子,你不晓得她拉了几回肚子,都是你惯出来的。”
元祯只好无奈收声,朝女儿吐了吐舌头,表示自己也无能无力。
皎皎乖觉的往他身边靠了靠,小声说了些什么,元祯也嘀咕回应,虽听不清楚,大概是父女俩一起吐槽阿娘的狠心。
傅瑶明明瞧见,也只装看不到。一般家庭里是严父慈母,到她这里调了个个儿,没办法,谁让元祯太疼女儿,若两个都溺爱孩子,那可使不得。
好在皎皎也不是真正任性,不过小女儿爱娇些,一家子照旧还是亲亲热热。
他们在这里吃得热闹,傅瑶蓦地记起赫连清还饿着肚子,也不知傅湛几时能回,便叫过秋竹道:“去问问公主,要不要过来一起用膳。”
秋竹答应着出去,元祯却有些不满,“他们自己又不是不开伙,你还把她叫过来。”